抚松县城的街道，比赵家甸那种乡下地方，要宽阔、平整得多。街道两旁，青砖黛瓦的商铺鳞次栉比，幌子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偶尔还能看到几辆烧着木炭的公共汽车，叮叮当当地驶过，留下一串黑烟。
然而，这表面上的繁华，却掩盖不住一种，深入骨髓的压抑和萧条。
街上的行人，大多行色匆匆，一个个都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的脸，都埋进那破旧的棉衣领子里。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麻木的、菜色般的惊惶。
街头巷尾，随处可见挎着步枪、三五成群的伪满警察，和那些，如同斗鸡般高傲、腰间挎着指挥刀的日本兵。他们，才是这座城市，真正的主人。
“都他娘的给老子走快点！磨磨蹭蹭的干什么？！等着吃枪子儿吗？！”
赵小山，将他那副“汉奸走狗”的嘴脸，发挥到了极致！他一脚踹在前面一个，因为害怕而走慢了的行人的屁股上，嘴里，骂骂咧咧，嚣张到了极点。
王二和虎子，也一左一右，将杨汝成，死死地夹在中间，那两双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任何风吹草动。
孙大海，则依旧是那副，如同老农般憨厚、不起眼的模样，不紧不慢地，坠在队伍的最后。
他们这一行，充满了“官差”气息的队伍，在整条大街上，都显得格外的，引人注目。
路上的行人，一看到他们，就如同见了瘟神一般，纷纷避让。
“看什么看？！再看，就把你眼珠子给挖出来！”虎子对着一个，因为好奇而多看了他们一眼的小孩，恶狠狠地吼道。那孩子，被他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一头扎进了旁边女人的怀里。
“行了，虎子，少惹事。”王二在他旁边，低声提醒道。
“我……我这不是，演得像一点嘛。”虎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队长，”赵小山凑到杨汝成的身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飞快地说道，“情况，有点不对劲。”
“我知道。”杨汝成的声音，从那黑色的头套下，传了出来，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平静，“街上的日本兵，比我们预想的，要多了一倍不止。而且，每个路口，都加了双岗。”
“看来，”赵小山的眼中，闪过一丝凝重，“我们炸桥的事，已经传到这里来了。山田那个老鬼子，这是，全城戒严了。”
“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赵小山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还……还按原计划，去‘悦来茶馆’吗？我怕……我怕那里，现在也早就被日本人给盯上了。”
“越是这个时候，我们就越不能乱。”杨汝成的声音，不容置疑，“按原计划，行动。”
“是！”
……
“悦来茶馆”，位于抚松县城最南边，一条毫不起眼的，偏僻小巷里。
这里，是整个县城，三教九流，龙蛇混杂之地。南来北往的客商，城里游手好闲的地痞，甚至，还有几个，偶尔会脱下军装，来这里“体察民情”的日本军官，都喜欢，来这里，喝上一壶茶，听上一段评书。
当赵小山一行人，押着杨汝成，出现在茶馆门口时。
茶馆里，那原本还嘈杂喧闹的气氛，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唰”的一下，聚焦在了他们这几个，不请自来的“煞神”身上。
一个穿着长衫、手里拿着两块惊堂木的说书先生，更是吓得，连手里的词儿，都给忘了。
“都……都看什么看？！没见过官爷办案吗？！”赵小山将那顶大盖帽，往桌子上一拍，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你们掌柜的呢？！张二狗呢？！让他，给老子，滚出来！”
“哎呦！几位官爷！什么风，把您几位给吹来了？！”
一个身材微胖、脸上，始终挂着一副和气生财的笑容，看起来，精明无比的中年男人，连忙从柜台后面，一路小跑着，迎了出来。他，正是这家茶馆的掌柜——张二狗。
“您几位，里面请！里面请！上好的‘碧螺春’，早就给您几位，备好了！”他一边点头哈腰地，将赵小山等人，往楼上的雅间里让，一边，用那双，同样是精明无比的小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几个，来者不善的“客人”。
当他的目光，落在那几个，虽然穿着伪满警服，但身上，却都透着一股，与这身衣服，格格不入的彪悍气息的汉子，和他身后那个，被五花大绑，头上，还戴着黑布头套的“犯人”身上时。
他那双始终眯着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谁也看不见的，精光。
“行了，别他娘的在这里，跟老子来这套虚的！”赵小山一把，就将他，推到了一旁，然后，对着身后的王二和虎子，一挥手，“把人，带上去！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谁要是敢让他，跑了，或者，死了！老子就扒了他的皮！”
“是！”
王二和虎子，应和一声，便如同两尊门神，一左一右，将杨汝成，押上了二楼。
孙大海，则依旧是那副，憨厚老实的模样，抱着枪，守在了楼梯口。
茶馆里，那些本来看热闹的茶客们，一看到这副阵仗，哪还敢多待？一个个，都丢下茶钱，作鸟兽散。
很快，整个茶馆，就只剩下了，赵小山，和那个，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但眼神，却已经变得，有些凝重的，张二狗。
“官爷……”张二狗给他，也给自己，都倒上了一杯热茶，笑着问道，“不知，几位爷，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啊？”
赵小山没有说话。
他只是，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漂着的茶叶沫子，轻轻地，抿了一口。
然后，他将那本，从赵老四身上搜出来的，伪满警察的证件，“啪”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
“我，姓王。”他缓缓地开口，声音，刻意地，模仿着那个三角眼小队长的，嚣张和跋扈，“赵家甸，来的。”
“赵家甸？”张二狗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原来是赵四爷的人。失敬，失敬。”
“我今天来，不为别的。”赵小山将那双穿着皮靴的脚，往桌子上一翘，开门见山地说道，“就为两件事。”
“您说。”
“第一，”赵小山伸出了一根手指，“听说，你张掌柜的，路子野，手眼通天。我想跟你，打听个东西。”
“什么东西？”
“‘黑火药’。”赵小山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或者，更带劲的，‘黄炸药’。你有，路子吗？”
“……”张二狗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纪不大，口气，却大得吓人的“小队长”，那双始终眯着的眼睛，第一次，睁开了。
“这位……王队长，”他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干涩，“您……您不是在，跟小的，开玩笑吧？这……这玩意儿，可是要掉脑袋的买卖啊。小的，就是个开茶馆的，哪……哪有那个本事啊？”
“没有？”赵小山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冰冷的笑容。他将那支始终插在腰间的驳壳枪，缓缓地，抽了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张掌柜，”他看着对方那张，已经开始渗出冷汗的脸，缓缓地说道，“我，不喜欢，跟人，说废话。”
“你们，‘洪门’的人，在城里，做的那些买卖，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今天，既然敢来找你。就说明，我，已经把你的底细，都摸清楚了。”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他用那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张二狗的脑门。
“有，还是，没有？”
“……”张二狗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看着眼前这个，杀气腾腾的“小队长”，又看了看楼梯口那个，如同铁塔般，一言不发的“老农”。
他知道，自己，今天，是遇上，硬茬子了。
“有……”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很好。”赵小山满意地点了点头，“那，第二个事，就更简单了。”
他将枪，收了回去。
“我要你，帮我们，找一个，能出城，而且，不会被人怀疑的，法子。”
“出……出城？”张二狗愣住了，“几位爷，这才刚来，怎么……”
“不该问的，别问。”赵小山冷冷地打断了他，“你，只需要告诉我，行，还是，不行。”
“这……这……”张二狗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表情，“王队长，您这不是，为难小的吗？现在，全城戒严，城门口，别说是人了，就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啊！”
“那是你的事。”赵小山不耐烦地说道，“我，只看结果。”
他将那个，沉甸甸的钱袋，扔在了桌子上。
“这里面，是一千块大洋。事成之后，都是你的。”
“但是，”他的声音，陡然变冷，“如果，你，敢跟我们耍什么花样……”
他指了指楼上。
“我们，不介意，在走之前，把你们这个小小的茶馆，变成第二个，‘山神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