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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梅雨时节,天色总似蒙着层青灰的薄纱。姑苏城外官道上,一辆缁车缓缓而行,轮毂碾过积水,发出咕噜咕噜的闷响。驾车的是个须发花白的老者,蓑衣下隐约露出绣着金线的玄色劲装。车厢里坐着三人,正中那位青衫公子不过二十出头,指节却布满厚茧,腰间悬着一柄无鞘铁剑,剑身锈迹斑斑。

少镖头,前面就是黑松林了。老者突然勒住缰绳,昨夜投宿时,店小二说这半月已有三支商队在此失踪。

话音未落,林间惊起数只寒鸦。青衫公子指尖轻叩剑身,锈痕簌簌落下,露出底下暗红的纹路。他姓林名隐,是龙隐镖局最后的传人。此番押送的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口丈许长的青铜棺椁,棺面刻满梵文,接缝处贴着七道黄符。

突然林中响起破空之声,十余支弩箭穿透雨幕。老者猛地抖开蓑衣,竟是一件缀满铜钱的软甲。箭矢撞在铜钱上叮当作响,车厢两侧同时弹出铁板。林隐却已不见踪影,只见道旁树影摇曳,接连传来闷哼声。

待他返回车辕,铁剑仍在腰间晃动,剑尖却滴着血。是湘西言家的人。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三枚淬毒的柳叶镖,看来这趟镖,比想象中还要热闹。

车队继续前行,穿过黑松林时,众人皆闻到若有若无的腥气。林隐注意到路边新翻的泥土里,半掩着一具穿着言家服饰的尸体,颈间伤口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行至落日时分,前方出现一座荒废的山神庙。庙门虚掩着,殿内供着一尊缺了半张脸的山神像。众人刚安置好棺椁,忽听后院传来打斗声。赶去时只见厨娘阿秀握着滴血的菜刀,脚边躺着个黑衣汉子。

他说要找什么...涅盘经。阿秀怯生生地指向死者怀中露出的半卷经书。

林隐俯身查看,面色骤变。经书扉页画着与棺椁相同的梵文,旁边还多出一行小字:青龙寺遗宝。他猛然想起祖父临终前的嘱托:这口棺椁关系着武林存亡,务必在月圆前送至普陀山。

是夜暴雨倾盆,庙门外忽然传来梵唱。九个披着袈裟的僧人踏雨而来,为首的老僧眉须皆白,手持金刚杵。施主,他对林隐合十行礼,此物乃佛门至宝,还请归还青龙寺。

林隐尚未答话,那口青铜棺椁突然剧烈震动。贴着的黄符无火自燃,棺盖缝隙里渗出黑雾。老僧脸色大变:不好!它要醒了!

刹那间狂风大作,庙内烛火尽灭。黑暗中只听铁剑出鞘的龙吟,接着是血肉被割开的声音。待雷光照亮殿堂,只见林隐挡在棺椁前,铁剑贯入老僧胸口。而其余八僧竟同时化作青面獠牙的怪物,指甲暴涨三尺。

原来青龙寺早已沦陷。林隐抹去嘴角血迹,剑尖指向那些怪物,你们究竟是谁?

回答他的是凄厉的尖啸。八道黑影扑来的瞬间,厨娘阿秀突然甩出菜刀。那刀在空中一分为八,精准地钉入怪物眉心。她扯下脸上人皮面具,露出一张英气逼人的脸:大理寺缉妖司沈追月,奉旨查案。

幸存的镖师们目瞪口呆。沈追月快步走到棺椁前,咬破指尖在棺盖画符:这根本不是佛门圣物,而是前朝妖僧炼制的尸傀。二十年前青龙寺一夜之间僧人尽殁,就是它在作祟。

林隐想起镖局秘卷中记载的旧事:当年武林七大派围攻青龙寺,发现住持竟在炼制不死军队。最后虽平息祸乱,镇寺之宝涅盘经却不翼而飞。

有人想重启尸傀。沈追月指向棺椁,我们必须改道去剑阁,只有那里的铸剑池能彻底销毁它。

正当二人商议路线,庙外忽然响起银铃般的笑声。十几个彩衣女子撑着纸伞飘然而至,为首的美妇人轻摇团扇:这般热闹,怎不叫我合欢宗?

她目光扫过棺椁,忽然甩出三道红绫。林隐挥剑斩断红绫,却发现剑身被缠住。美妇人娇笑着逼近,团扇中射出无数牛毛细针。危急时刻,老镖师猛地掀开车板,露出下面暗藏的机簧弩。

弩箭齐发的瞬间,合欢宗众人纷纷后撤。美妇人却已闪到棺椁旁,指尖刚要触及棺盖,突然发出惨叫。她的手掌不知何时变成黑色,并且正在迅速腐烂。

忘了说,沈追月淡淡道,我在棺椁涂了蚀骨散。

雨夜厮杀持续到天明。当最后一名合欢宗弟子倒下,众人才发现那美妇人早已气绝,尸体迅速化为一滩脓血。林隐清点伤亡时,发现老镖师后背插着半截断箭。

少镖头...老者气息微弱地抓住他的衣袖,老爷生前说过...涅盘经分上下两卷...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穿透窗纸,正中老者咽喉。林隐猛然转头,看见庙外松树上立着个戴斗笠的身影。那人张弓搭箭,箭尖直指青铜棺椁。

沈追月甩出袖中飞索,对方却更快。三支连珠箭破空而来,第一箭击飞铁剑,第二箭射断飞索,第三箭竟将棺椁射穿个窟窿。黑气从窟窿里涌出,瞬间笼罩整个庙宇。

林隐在黑暗中闻到腐臭味,接着听见镖师的惨叫。他凭着记忆扑向棺椁,摸到正在扩大的裂缝。忽然有冰凉的手指抓住他的手腕,棺中传来沙哑的低语:经在...塔顶...

沈追月点燃火折子时,黑影已散去大半。幸存的三个镖师都疯了,抱着柱子喃喃自语。那口棺椁完好无损,仿佛之前的破洞只是幻觉。松树上的箭手不见踪影,只剩枝桠还在微微晃动。

是幻术。沈追月检查着棺椁,我们从头到尾都在幻阵里。

林隐想起抓住他的那只手,腕间似乎戴着串佛珠。他掀开棺盖,内部空空如也,只有底板刻着幅地图。图中标着七座佛塔,每座塔旁都注有生辰八字。

这是...沈追月凑近细看,七星锁魂阵!当年七大派掌门以自身精血布阵,才封住尸傀。现在阵法将破,所以尸傀开始苏醒。

二人根据地图推算,最近的法华塔就在三十里外。他们连夜启程,途中遭遇三波截杀。最后一次来的竟是丐帮弟子,打狗阵法困得他们寸步难行。林隐不忍伤及无辜,只以剑鞘应战,左肩却被棍风扫中。

沈追月取出大理寺令牌,乞丐们却哈哈大笑:缉妖司算什么东西!直到她使出峨眉剑法,对方才变色退去。

连丐帮都卷入其中。林隐望着他们逃窜的背影,幕后之人究竟许了什么好处?

到达法华塔时已是深夜。塔身倾斜得厉害,檐角铜铃锈迹斑斑。林隐按地图所示找到地下密室,却在石门前提住脚步——门缝里渗出血水。

推开门,只见武当掌门清虚子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柄拂尘。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墙上七星图:快...去少林...有人要...话未说完便断了气。

沈追月检查伤口,面色凝重:是峨眉的流云拂穴手。

此时塔外传来脚步声,七八个峨眉派女弟子持剑闯入。为首的中年尼姑看见尸体,厉声道:恶徒!竟敢害清虚道长!

林隐刚要解释,尼姑已挺剑刺来。剑尖将至未至之时,突然软软垂落。她不可置信地低头,看见心口透出的刀尖。身后那些峨眉弟子纷纷撕下人皮面具,露出腰间悬挂的东瀛忍者令牌。

伊贺流...沈追月握紧袖中暗器,看来这事还牵扯到倭寇。

忍者们同时掷出烟雾弹,却在烟雾升腾时纷纷倒地。他们的影子不知何时被钉在地上,有个书生打扮的青年从梁柱跃下,手中握着支判官笔。

在下诸葛明。青年彬彬有礼地行礼,受家师之命前来相助。

他展开卷轴,上面画着与棺椁相同的梵文:二十年前,家师与七大派共同封印尸傀。如今阵法将破,唯有集齐七位掌门信物才能加固。

林隐想起祖父临终前交给他的龙纹玉佩,原来竟是镖局代代相传的掌门信物。如此说来,龙隐镖局前身正是七大派之一的龙门派。

三人离开法华塔时,远处少林寺方向突然升起狼烟。诸葛明掐指一算,脸色大变:今日是十五月圆!

他们策马狂奔,赶到少林时只见寺门大开,广场上横七竖八躺着武僧尸体。大雄宝殿内,方丈悟大师被铁链锁在柱上,七个戴着鬼神面具的人正在举行某种仪式。中央那口青铜棺椁大开,里面躺着个面色红润的僧人。

果然是想复活尸傀。诸葛明甩出判官笔,笔尖在空中画出符咒。

面具人同时转身,为首者摘下面具,竟是早已的崆峒派掌门。他狂笑着拍向棺椁:今日之后,武林尽入我手!

棺中僧人猛然睁眼,瞳孔赤红如血。它缓缓坐起,伸手抓向最近的面具人。那人的内力如决堤般涌出,瞬间变成干尸。其他面具人惊慌逃窜,却被尸傀隔空吸回。

它失控了!沈追月射出三十六枚透骨钉,钉钉命中尸傀要害,却如泥牛入海。

林隐拔剑上前,铁剑与尸傀手掌相撞,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锈迹尽数剥落,剑身浮现出龙形暗纹。尸傀被剑气所激,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诸葛明急忙翻开经卷:涅盘经记载,需以至亲之血浇灌剑身!

林隐猛然想起祖父的遗言:林家世代守护此剑,正是因为血脉能克制尸傀。他划破掌心,鲜血浸透剑刃。龙纹仿佛活了过来,剑光大盛。

尸傀似乎感受到威胁,转身欲逃。沈追月撒出天罗地网,诸葛明以血画阵。林隐纵身跃起,铁剑化作长虹贯日。剑尖刺入尸傀后心时,整个少林寺地动山摇。

那妖物在剑下挣扎哀嚎,最终化为飞灰。青铜棺椁寸寸碎裂,露出藏在夹层中的下卷涅盘经。经书记载的并非佛法,而是炼制尸傀的邪术。

三人带着经书离开时,少林钟声长鸣。幸存的武僧为他们送行,却无人注意到经书最后一页的标记——那是个与林隐玉佩相同的龙纹。

行至黄河渡口,诸葛明忽然告辞:此事尚未了结,待我查清龙纹来历。沈追月也要回京复命,临别前赠给林隐一枚缉妖司令牌。

孤舟之上,林隐翻开经书末页,在月光下看清一行小字:龙门秘宝,藏于沧海。他抚摸着腰间玉佩,想起父亲生前常哼的歌谣:龙隐于市,剑藏于匣...

舟子唱起号子,惊起几只水鸟。远山如黛,雾锁重楼。

船至江心,忽见上游漂来几具浮尸,皆作渔人打扮。林隐令船家靠岸,发现岸边芦苇丛中藏着艘破旧渔船,船底用血画着个古怪符号——正是七星锁魂阵缺失的那角。

看来有人比我们更早找到这里。林隐用剑尖蘸水,临摹下那个符号。血迹未干,画符之人应当尚未走远。

忽闻芦苇沙沙作响,数十支弩箭破空而来。林隐挥剑格挡,箭矢落入江中,竟泛起幽幽蓝光。箭上有毒!船家惊呼着要撑船离岸,却被水下突然出现的铁索缠住船桨。

七八个黑衣人从水中跃出,手中分水刺直取林隐要害。这些人的招式狠辣刁钻,全然不似中原武功。林隐铁剑横扫,剑风过处芦苇尽折。有个黑衣人被剑气所伤,面罩滑落,露出额间的月牙刺青。

东瀛雾隐流!林隐想起祖父曾说过的海外邪派。他剑势陡然一变,使出林家祖传的潜龙剑法。但见剑光如龙游九天,黑衣人接连倒地。

最后那人见势不妙,咬破口中毒囊。林隐急忙点其穴道,却见对方七窍流血而亡。临死前,这人艰难地指向西方:沧海...月明...

收拾残局时,林隐在船板缝隙发现半张海图。图上标着处无名岛屿,旁边注着小字:每逢朔望,潮退现路。他心中一动,取出怀中玉佩对照,龙纹走势竟与海岛轮廓隐隐相合。

三日后抵达泉州港,码头上商贾云集。林隐正要寻船出海,忽见个算命先生撞到身前。公子印堂发黑,三日内必有血光之灾。那人往他手中塞了张字条,转身消失在人群里。

字条上只有四字:今夜子时,天后宫。

是夜月黑风高,林隐按约来到天后宫。破败的殿宇中,白日那个算命先生正与个老妪对弈。见他来了,老妪掷下棋子叹道:林家小子,你可知闯了多大祸事?

她掀开衣袖,臂上赫然是同样的龙纹刺青。老身龙门护法梅三娘,你祖父的师妹。她指向那口古井,跳下去,我带你看个明白。

井底别有洞天。穿过幽深隧道,眼前出现座地下宫殿。正中悬着块匾额,上书二字。梅三娘点燃烛火,照亮墙上壁画:原来龙门派祖师本是前朝水师将领,为避战乱率部出海,在某个海岛建立基业。

那海岛就是沧海明月图所指之处。梅三娘取出半卷残书,你可知涅盘经为何分上下两卷?上卷记载克制尸傀之法,下卷却藏着长生之术。当年七大派围剿青龙寺,真正要抢的是这下卷!

林隐想起少林寺中尸傀失控的场景,忽然明白过来:有人想用长生术控制尸傀?

不错。梅三娘冷笑,二十年前那场大战,根本就是场阴谋。有人假借除妖之名,实为夺取经书。你祖父看破此事,才带着下卷隐姓埋名成立镖局。

正说着,隧道外传来厮杀声。诸葛明浑身是血冲进来,判官笔已断成两截:快走!东厂的人来了!

数十个番子手持绣春刀涌入地宫。为首太监尖声道:奉旨查抄叛党巢穴!话音未落,袖中射出三道乌光。

林隐挥剑挡开暗器,发现剑身竟被腐蚀。东厂也想要长生术?

圣上求仙问道,此等宝物自当进献。太监阴笑着拍手,地宫四壁突然打开暗格,露出无数弓弩,可惜诸位都要在此长眠了。

危急时刻,梅三娘猛然转动香炉。整座地开始震动,海水从裂缝涌入。带他走!她将残书塞给诸葛明,自己迎向番子,老身今日就让你们见识龙门绝学!

林隐二人从密道逃出时,整座天后宫正在塌陷。回头望去,海面上泛起巨大漩涡。诸葛明咳着血道:东厂怎知地宫所在?除非...他忽然瞪大眼睛,指着林隐腰间,玉佩!他们在追踪玉佩!

扯下玉佩细看,果然在龙睛处发现极小的机关。捏碎后,里面藏着颗发光的珠子。是东厂的追踪蛊。诸葛明面色惨白,我们的一举一动,早被监视了。

此时码头方向突然火光冲天。几艘战船封锁了海面,船上旗帜赫然是郑和船队的样式。有个锦衣男子立在船头,手中把玩着另一块龙纹玉佩。

林贤弟,别来无恙?那人笑道,当年镖局一别,想不到在此重逢。

林隐瞳孔骤缩:郑千户?你竟是东厂的人!

厂公座下第十三太保,郑沧海。男子轻抚玉佩,这些年多亏贤弟带路,我们才能找到龙门秘境。现在只差最后一步——需要林家血脉开启宝藏。

战船上放下数艘小艇,每艘都站着个与林隐相貌相似之人。郑沧海笑道:这些年我们找遍天下,总算凑齐这些替身。若贤弟不肯合作,只好用他们的血试试了。

林隐握紧铁剑。海浪拍岸声中,他忽然想起童年往事:祖父握着他的手在沙地上画图,说那是林家祖籍所在。现在想来,那图案正是沧海明月图!

你要宝藏?林隐突然纵身跃向海面,我给你!

铁剑插入浅滩,剑气激起丈高浪花。海底泥沙被冲开,露出下面巨大的青铜机关。这是龙门派留下的最后手段——一旦启动,整个港口都将沉入海底。

郑沧海脸色大变:你疯了?这样你也会死!

林家祖训,林隐转动剑柄,机关发出轰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轰隆巨响中,码头开始塌陷。战船在漩涡中打转,那些替身纷纷落水。郑沧海想要跃上岸,却被诸葛明用断笔封住去路。

在下虽不才,书生抹去脸上血水,却也知忠义二字怎么写。

混乱中,有艘快船破浪而来。船头立着的竟是沈追月,她手中令箭射向战船:缉妖司办案,闲人退避!

原来她回京复命时,偶然查到东厂与倭寇往来的证据。顺藤摸瓜,竟发现郑沧海暗中勾结雾隐流,想要独吞长生术。

快上船!沈追月抛出绳索,朝廷的水师马上就到!

林隐最后望了眼沉没的天后宫,梅三娘的身影已消失在海浪中。他抓住绳索的瞬间,忽然听见破空之声。郑沧海在倾覆的战船上射出最后一箭,箭尖直指沈追月后心。

铁剑脱手飞出,与箭矢在空中相撞。林隐却被反震之力推入激流,恍惚间有人抓住他的衣领。咸涩海水中,他看见个戴斗笠的模糊面容——正是那日在山神庙出现的箭手。

龙门...那人在他耳边低语,不在沧海...

再次醒来时,他躺在艘商船舱内。窗外海天一色,已不知身在何方。有个小沙弥正在煎药,见他醒了合十道:施主可算醒了,我们在礁石间发现你时,你手里还攥着这个。

小沙弥递来半块玉佩,正是龙纹玉佩的另一半。断裂处露出薄如蝉翼的绢帛,上面画着星图与歌谣:月照龙门影成双,剑指沧海舟自横。若问真宝何处觅,不在水府在云峰。

林隐握紧玉佩,忽然明白祖父的深意:所谓宝藏从来不在海外,而在七大派守护的七星锁魂阵中。那口青铜棺椁不过是诱饵,真正重要的是七件信物组合成的秘密。

船身忽然剧烈摇晃。甲板上传来惊呼:海盗!是扶桑浪人!

林隐挣扎起身,铁剑不在手边,只有那半块玉佩泛着幽光。当他踏上甲板,看见朝阳下数十艘快船围拢过来,船头飘扬的正是雾隐流的旗帜。

为首那艘战船上,有个戴天狗面具的武士缓缓拔刀。刀身映出林隐苍白的脸,也映出远方渐渐浮现的海岛轮廓。正是海图上那个无名岛,此刻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浪涛声里,他听见自己血脉奔流的声音。有些宿命,终究要靠手中的剑来了断。

林隐指节发白,攥着那半块玉佩。雾隐流的快船已逼近至一箭之内,浪人武士们纷纷拔出太刀,雪亮刀光映着初升的朝阳。天狗面具的首领扬刀厉啸,数十支弩箭应声离弦。

商船老大大惊失色,正要转舵,林隐却瞥见船尾系着的小舟。他劈断缆绳,纵身跃下,同时将玉佩按在胸口。说也奇怪,箭雨触及他周身三尺竟纷纷偏斜,仿佛撞上无形气墙。雾隐流众人见状哗然,那天狗武士却狞笑着挥动令旗。

更远处的海面上,三艘黑船破浪而来,船首雕着狰狞鬼面。林隐认出那是东厂番子的战船,当先船头立着的正是郑沧海。这位第十三太保换上了绯红飞鱼服,腰间挎着绣春刀,朗声笑道:“林贤弟,看来你我缘分未尽!”

前有狼后有虎,林隐索性不再躲避。他立在随波荡漾的小舟上,铁剑虽失,气势却陡然攀升。海浪不知何时平静下来,朝阳完全跃出海平面,将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辉。雾隐流与东厂船队竟同时缓下速度,所有人都感觉到某种异样。

便在此时,无名岛上传来震天巨响。整座岛屿剧烈摇晃,山顶裂开巨大缝隙,露出其中青铜铸造的机关齿轮。林隐怀中的玉佩突然灼热难当,那半幅绢帛自行飞出,在阳光下显现出更多字迹:

“七星聚首日,龙门现世时。非金非玉非石铁,一点灵光即真谛。”

郑沧海眼神骤变,厉喝道:“放箭!绝不能让他上岛!”

可已经迟了。林隐脚下小舟无风自动,如离弦之箭射向海岛。雾隐流的天狗武士怒吼着掷出太刀,刀身旋转着斩向林隐后心。千钧一发之际,海面突然炸开,有个青衣人破水而出,双指轻描淡写地夹住刀锋。

“诸葛先生!”林隐又惊又喜。

诸葛明浑身湿透,判官笔却已修复如新。他朝林隐微微颔首,转身面对两大势力:“东厂与倭寇勾结,祸乱江湖。今日诸葛明在此,休想越雷池半步!”

说话间,他袖中飞出七点寒星,精准地打在雾隐流快船的桅杆上。那些船顿时失去控制,相互碰撞。郑沧海脸色铁青,正要下令强攻,忽听空中传来清越鸟鸣。

三只白鹭拉着的轻舟从天而降,沈追月立在舟头,手中令箭化作金光:“缉妖司奉旨办案,逆党束手就擒!”

她身后竟跟着少林、武当、峨眉等六大派的高手。原来这些日子她不仅查清东厂阴谋,更说服各派摒弃前嫌,共同应对这场武林浩劫。

郑沧海见大势已去,突然纵身跃向海岛。几乎同时,雾隐流的天狗武士也摆脱纠缠,踏浪疾行。这两人方才还势同水火,此刻却默契地直扑岛屿裂开的山腹。

林隐不及多想,紧随其后冲入裂缝。洞内别有洞天,是座巨大的青铜宫殿。四壁刻满星图,正中悬浮着七盏明灯,灯光汇聚处有个玉石祭坛。

郑沧海与天狗武士同时扑向祭坛,却在触及的瞬间被震飞。祭坛上缓缓浮现出七个凹槽,形状正对应七大派信物。

“原来如此...”林隐取出龙纹玉佩,又看向追进来的各派高手,“需要七信物合一!”

少林方丈默然取出佛珠,武当掌门拿出太极符,峨眉师太呈上玉拂尘...当七件信物放入凹槽,整座宫殿突然转动起来。星图流转,在穹顶投射出浩瀚星空,正中浮现出四个大字:

“龙门在心”

郑沧海挣扎起身,狂笑道:“骗局!都是骗局!长生术呢?宝藏呢?”

林隐却若有所悟。他走到祭坛前,将手按在七件信物上。星光汇聚在他周身,那些梵文咒语如活物般游走。他忽然明白,所谓长生术不过是镜花水月,真正的宝藏是七大派代代守护的武学精要。

“放下执念吧。”他看向状若疯魔的郑沧海,“龙门从来不在海外,而在每个人心中。”

便在这时,整座岛屿开始下沉。海水倒灌而入,众人慌忙退出山腹。待回到海面,只见无名岛已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三个月后,龙隐镖局重新开张。林隐不再使用铁剑,腰间只挂着那半块玉佩。有客商送来口信,说在南海见过戴着斗笠的箭手,那人留下一句话:

“龙门已开,好自为之。”

窗外细雨霏霏,林隐摩挲着玉佩,想起那日星图中的奥秘。七大派武学融会贯通后,他看清了更深层的真相——二十年前那场祸乱,始作俑者竟是...

敲门声打断思绪。开门一看,沈追月扶着重伤的诸葛明站在雨中。书生气若游丝,却紧紧攥着半卷染血的书信。

“林兄...”他艰难地递过书信,“查到了...当年真正想要长生术的...是...”

话未说完,窗外突然射来一支冷箭。林隐挥袖拂落箭矢,却见对面屋顶有道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那背影,像极了已经葬身海底的梅三娘。

林隐俯身拾起那支冷箭,箭镞上刻着细小的莲花纹——这是金陵慕容世家的标记。他心头一震,想起祖父生前曾说,慕容家与龙门派乃是世交,二十年前青龙寺之变后却突然隐世不出。

诸葛明伤势极重,沈追月撕开他染血的衣襟,只见胸口印着个青黑色的掌印,边缘隐隐现出龙纹。是...龙涎掌...书生每说一个字都呕出血沫,慕容家...不止一人...

窗外雨声渐密,林隐忽然吹熄烛火。黑暗中,他低声道:追月,你带着诸葛先生从密道走。去城隍庙找哑婆婆,她认得这掌伤。

沈追月还要说什么,林隐已将玉佩塞进她手中:这半块玉佩能保你们平安。记住,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回头。

待脚步声消失在密道深处,林隐重新点亮烛火。他从容地沏了壶茶,对着空无一人的庭院朗声道: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屋檐上飘落几片碎瓦,三个穿着夜行衣的人影倒悬而下。为首的是个女子,蒙面巾上绣着金线莲花。她轻轻落地,指尖把玩着另一支冷箭。

林少主好耳力。女子声音清冷,把诸葛明交出来,慕容家留你全尸。

林隐斟茶的手稳如磐石:慕容莲?想不到当年跟在祖父身后讨糖吃的小丫头,如今也学会杀人了。

女子身形微颤,面巾下的目光骤然锐利:你...你怎知...

龙涎掌需以童子功筑基,掌印会随月相变化。林隐推过一杯茶,你方才在屋顶踏出的步法,仍是龙门派的云龙九现

另外两个黑衣人交换眼神,突然同时出手。左边那人使双刺,招式狠辣;右边那个用软剑,剑走偏锋。林隐端坐不动,只将茶盏轻轻一磕。飞溅的水珠在空中凝成冰针,精准地打在二人穴道上。

慕容莲瞳孔收缩:化水成冰...你练成了凝冰诀?

不过是些皮毛。林隐叹息,现在可以说了吗?慕容家为何要杀诸葛明?

雨声敲打着窗棂,慕容莲缓缓摘下面巾。烛光下她的面容与幼时仍有七分相似,只是左颊多了道狰狞的疤痕。二十年前青龙寺那晚,我父亲临终前留下血书...她从怀中取出发黄的绢帛,你看落款是谁的名字?

林隐接过血书,当看清落款时,茶盏地碎裂在地。那赫然是他祖父林啸天的签名!

不可能...他猛地站起,祖父那夜一直在镖局!

所以我才要查清真相。慕容莲眼中含泪,这些年来,慕容家暗中搜集证据,发现当年之事另有隐情。诸葛明查到的,恐怕就是这个秘密。

突然,院外传来尖锐的哨声。慕容莲脸色骤变:是东厂的集结令!他们怎么会...

话音未落,墙头突然亮起无数火把。郑沧海的声音隔着雨幕传来:好个姑苏慕容!竟敢私通钦犯!

更令人心惊的是,他身旁站着个戴斗笠的灰衣人——正是多次出现的神秘箭手。此刻这人取下斗笠,露出面容,竟与诸葛明有七八分相似!

介绍一下,郑沧海得意地笑道,这位是诸葛暗,诸葛明的孪生兄长。这些年多亏他做内应,我们才能对你们的行踪了如指掌。

诸葛暗面无表情地搭箭开弓:贤弟,你背叛宗门的时候,可想过今日?

箭矢离弦的瞬间,林隐突然拍案而起。桌上的茶水化作冰幕,竟将箭矢生生冻在半空。他直视诸葛暗的双眼:你错了,背叛宗门的从来不是诸葛明。

说着他扯开衣襟,心口处赫然有个与诸葛明相同的掌印:三个月前在少室山,我就怀疑龙涎掌的来历。直到昨夜参透星图,才明白你们诸葛一族的秘密。

诸葛暗首次露出惊容:你...你怎么会...

因为真正的长生术,需要双生子的心头血作引。林隐的声音在雨夜中格外清晰,二十年前策划一切的,就是你们诸葛家!

慕容莲突然甩出三枚莲花镖,直取诸葛暗面门。同时厉喝道:林隐,走!去寒山寺地宫!那里有...啊!

她突然闷哼一声,低头看向穿透胸口的剑尖。使双刺的那个黑衣人缓缓拔剑,血水顺着剑槽流淌:师姐,对不住了。

郑沧海抚掌大笑:精彩!真是精彩!不过...他忽然挥手,放箭!一个不留!

密集的箭雨破窗而入。林隐舞动桌案格挡,却见慕容莲挣扎着掷出个物件。那是个莲花状的铜符,正嵌进墙上的砖缝。

整面墙壁突然翻转,露出后面的暗道。林隐不及多想,抱起慕容莲滚入其中。箭矢追着他们的背影射来,却在触及暗道时纷纷坠地——墙上刻满了克制药箭的磁石。

黑暗中,慕容莲气息微弱:寒山寺...地宫有真相...小心...沈...话未说完便昏死过去。

林隐撕下衣襟为她包扎,指尖触到她怀中硬物。取出一看,是半块烧焦的玉佩——正好与他那半块严丝合缝。当两块玉佩合二为一,上面的龙纹在黑暗中发出幽幽青光,照亮了前方石壁上的刻字:

双龙聚首日,真相大白时。莫信眼前人,须防枕边知。

林隐心中巨震。想起沈追月数次恰到好处的出现,想起她救治诸葛明时的娴熟手法,更想起那日在地宫,是她最先指出玉佩被做了手脚...

暗道尽头传来脚步声,有个苍老的声音问道:来者可是龙门后人?

林隐握紧完整的玉佩,将慕容莲护在身后:阁下是敌是友?

那人轻叹一声,点燃火折子。光亮处现出张布满疤痕的脸,竟是本该葬身海底的梅三娘!

孩子,她眼中泪光闪烁,这些年苦了你了。你祖父...他其实是...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瞪大眼睛。林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见沈追月不知何时站在暗道入口,手中的缉妖司令牌正在滴血。

师姐,沈追月甜甜一笑,你果然没死。

林隐将慕容莲轻轻放倒在墙角,完整玉佩发出的青光映照着他沉静的面容。沈追月缓步走近,缉妖司令牌上的血珠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师姐装死二十年,就为了等今天?”沈追月歪头看着梅三娘,语气娇憨如少女,眼神却冷如寒冰。

梅三娘剧烈咳嗽,嘴角渗出血沫:“师父...师父当年就该清理门户...”

沈追月轻笑:“清理门户?他配吗?”她转向林隐,眼中忽然涌出泪光,“林哥哥,你可知我为何要帮东厂?”

林隐不动声色地将内力灌注玉佩:“愿闻其详。”

“因为林家欠我沈家一百三十七条人命!”她突然厉声道,“二十年前青龙寺之变前夜,是你祖父林啸天带人血洗沈家满门!”

梅三娘挣扎着起身:“胡说!那夜师兄与我同在龙门总坛...”

“是吗?”沈追月甩出一卷泛黄的账册,“这是从郑沧海身上找到的。上面清楚记载,林啸天奉诸葛家之命,为夺沈家祖传的‘涅盘经’下卷,连夜奔袭三百里!”

林隐接过账册,指尖发凉。笔迹确是祖父的,落款处还盖着龙门掌门印。但...“时间不对,”他猛然抬头,“青龙寺之变发生在七月十五,这上面写的是七月十三。”

沈追月笑容一僵。

“而且,”林隐缓缓举起合二为一的玉佩,“根据玉佩中暗藏的记忆晶石,七月十三那夜,祖父正在为我庆祝六岁生辰。”

玉佩青光投映在石壁上,浮现出模糊影像:烛火通明的大厅,幼童捧着寿包,主座上的男子面容与林隐有七分相似。

梅三娘老泪纵横:“那夜师兄确实在总坛...是有人假冒他的笔迹!”

沈追月踉跄后退:“不可能...我查了十年...”

“你被利用了。”暗道深处传来虚弱的声音。诸葛明扶着石壁走来,胸口仍在渗血,“我查到的真相是...沈家灭门案的真凶,是想要嫁祸林家的...慕容家主!”

慕容莲不知何时醒了,闻言惨笑:“不错...是我父亲做的。他痴迷长生术,想夺取沈家经书,又怕事情败露...”

石壁突然震动,整条暗道开始坍塌。诸葛暗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既然都知道了,那就永远留在这里吧!”

巨石纷纷落下,林隐挥掌击碎一块坠向慕容莲的岩石。混乱中,沈追月突然扑向诸葛明:“把经书交出来!”

诸葛明闪身避开,从怀中取出半卷经书:“你还不明白?根本没有什么长生术!这经书真正的名字是‘度厄经’,是超度亡魂的佛法!”

经书在打斗中散开,飘落的书页上赫然是往生咒文。沈追月呆立当场,二十年的执念轰然崩塌。

林隐趁机拉起众人冲向暗道深处。梅三娘咬破手指,在尽头石门上画出血符:“以我精血,开!”

石门洞开,后面竟是寒山寺大雄宝殿。夜半时分,殿中烛火通明,七大派掌门齐聚一堂,仿佛等候多时。

少林方丈缓步上前:“林施主,是时候了结这段公案了。”

殿外传来郑沧海的狞笑:“可惜你们没有机会了!”

无数东厂番子与雾隐流忍者涌入大殿,为首的诸葛暗张弓搭箭:“七星锁魂阵已破,尸傀即将现世。今日就用你们的血,完成最后仪式!”

他箭指寺钟,箭矢离弦的刹那,林隐突然将玉佩掷向铜钟。玉佩与钟身相撞,发出清越龙吟。整座寒山寺地动山摇,地下传来某种东西苏醒的轰鸣。

“你错了。”林隐衣袂无风自动,“七星锁魂阵从来不是为了封印尸傀,而是为了镇压龙脉中的邪气。玉佩就是阵眼!”

寺外地裂山崩,七道金光冲天而起,在空中交织成巨龙形状。雾隐流忍者纷纷跪地哀嚎,他们的式神在金光中灰飞烟灭。

郑沧海面色惨白:“这不可能...”

“可能。”沈追月突然出手,缉妖司令牌化作利刃刺入他后心,“这一刀,为了我错付的二十年。”

诸葛暗见大势已去,转身欲逃。却被慕容莲的莲花镖封住去路:“二哥,该回家了。”

林隐走到殿前,望着空中盘旋的金龙。完整玉佩回到他手中,传来温热的脉搏。他忽然明白,所谓长生,不过是生生不息的侠义精神。

三个月后,重建的龙隐镖局。

林隐在院中练剑,铁剑划过处,落叶凝成冰晶。慕容莲坐在廊下煎药,她与沈追月的伤势都已好转。

诸葛明捧着新誊写的度厄经走来:“各地幸存的青龙寺僧人都已安置妥当。”

沈追月从门外进来,换回了寻常女子的衣裙:“东厂余孽清理干净了。”她犹豫片刻,对林隐轻声道,“我要去西域了,据说那里有沈家旁支...”

林隐收剑入鞘,将完整玉佩一分为二,递给她半块:“带着它,龙门永远是你的家。”

暮色渐浓,姑苏城华灯初上。林隐独自站在镖局最高处,望着运河上往来的舟楫。梅三娘临走前的话犹在耳边:“龙门第九重,需要两个人才能开启。”

他微微一笑,指尖凝结的冰花在夕阳下流光溢彩。江湖夜雨十年灯,有些路,终究要自己走完。

远处画舫上,有个戴斗笠的身影静静伫立。风吹起面纱一角,露出与诸葛明极其相似的面容。他手中把玩着三枚铜钱,卦象显示:潜龙在渊,终将飞天。

“我们还会见面的,林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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