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洒遍了乱石滩的每一个角落。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尘土、汗水和战马的嘶鸣，构成了一幅惨烈而壮阔的战后景象。
李铮勒住战马，胯下的“踏雪”不安地刨着蹄子，鼻孔中喷出粗重的白气。它也感受到了主人心中那份并非只有胜利喜悦的复杂情绪。李铮身上的甲胄早已被鲜血浸透，凝结成暗红的斑块，脸上溅满了点点血污，唯有一双眼睛，在夕阳的映照下，明亮得如同寒星，深邃而冷静。
“大人，战场初步清理完毕。”巴图策马来到李铮身边，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敬畏。这位曾经的匈奴勇士，如今已是李铮最信任的左膀右臂之一，他看着眼前这片狼藉的战场，再看看身边这位年轻的统帅，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以八百破五千，斩杀敌方主将，这简直是草原上从未有过的奇迹！
李铮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四周。天狼骑的士兵们正忙碌着，有的在收敛己方的尸体，动作肃穆而小心；有的在救治伤员，呻吟声和包扎时的闷哼声不时传来；更多的人则在收集散落的武器、甲胄、粮草和战马。赵虎正带着一队人，严厉地呵斥着几个试图私藏财物的匈奴降兵，维持着秩序。赤狼则指挥着弓箭手，警惕地注视着远方，防止溃散的匈奴败兵去而复返。
“伤亡如何？”李铮的声音有些沙哑，这是长时间嘶吼和吸入过多血腥气的缘故。
巴图脸上的兴奋褪去不少，神色变得凝重：“天狼骑阵亡……七十九人，重伤五十二人，轻伤一百余人。赵虎和赤狼的部曲也各有伤亡，总计下来，我们损失了将近两百名弟兄。”
李铮的心猛地一沉。八百人的队伍，伤亡近两百，这意味着四分之一的减员。虽然取得了辉煌的胜利，但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都是与他并肩作战、信任他的兄弟！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更加坚定：“厚葬阵亡的弟兄，他们的家人，由天狼骑供养！重伤员妥善照顾，不惜一切代价救活他们！轻伤者，尽快处理伤口，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变故。”
“是！”巴图沉声应道，他知道李铮对麾下士兵的看重。在视人命如草芥的草原上，李铮这种“矫情”的做法，曾引来不少非议，但也正是这份“矫情”，让天狼骑拥有了远超其他匈奴部队的凝聚力和战斗力。
“战利品呢？”李铮转向另一个问题。战争，不仅仅是为了生存和荣誉，也是为了资源。
“收获颇丰！”提到这个，巴图的脸上又恢复了些许光彩，“缴获战马一千三百余匹，其中不少是上等的河西骏；各类甲胄、兵器两千余件；粮草、帐篷、牛羊等物资更是堆积如山！还有……俘虏了大约一千两百名匈奴士兵，其中包括一些百夫长、什长。”
李铮的目光落在那些被集中看管起来的匈奴俘虏身上。他们大多面带恐惧和绝望，缩在一起，瑟瑟发抖。看到李铮望过来，许多人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左大将的惨死，给他们留下了太深的心理阴影。
“陈平呢？让他来见我。”李铮吩咐道。
“是，大人，我这就去叫他。”
片刻之后，一个身着匈奴服饰，但举止间仍带着几分汉人儒雅的中年文士快步走了过来。他身材中等，相貌普通，但一双眼睛却显得异常精明。此人正是陈平，原本是汉朝边境的一个小吏，在一次匈奴袭扰中被俘，因其识文断字、颇有见识，被李铮发现并破格提拔，如今已是李铮身边重要的谋士，负责处理文书、谋划策略，深得信任。
“属下陈平，参见大人。”陈平躬身行礼，动作标准而恭敬。
“陈平，”李铮开门见山，“这些俘虏，你怎么看？”
陈平顺着李铮的目光看向那些俘虏，略一沉吟，说道：“大人，按照草原的规矩，战败者，男为奴，女为婢，顽抗者杀。但……大人的天狼骑，向来不循常理。”
李铮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说说你的想法。”
“是。”陈平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些俘虏，皆是右贤王庭左大将的部下，其中不乏有经验的战士。若尽数屠戮，固然能立威，但未免可惜，也会让其他部落心生畏惧，不敢归附。若尽数为奴，则无法发挥其最大效用，且看管亦是耗费人力。”
“哦？那依你之见？”
“属下以为，当区别对待。”陈平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首先，甄别出其中的各级头目，尤其是那些平日作恶多端、欺压部众、对汉人残暴者，当众处决，以儆效尤，亦可安抚我军受伤弟兄之心。”
李铮微微点头，这个他认同。斩草需除根，那些死硬分子留着是祸害。
“其次，”陈平继续说道，“对于那些出身底层、被迫参战、或是在战斗中表现出一定勇武或技艺者，可以挑选出来，晓以利害，许以生路和待遇，编入辅（匈奴对非核心战斗人员的称呼），或补充入我军缺额。草原之上，强者为尊，大人今日阵斩左大将，威名足以震慑这些人。只要加以训练和恩威并施，未必不能成为可用之兵。”
“至于剩下的老弱病残，”陈平顿了顿，“可暂时收为奴隶，分配给各部落或有功将士，但严禁无故虐杀。让他们从事放牧、耕种（如果条件允许）、修缮等杂役，为我天狼骑提供后勤保障。这样，既减少了杀戮，又充实了人力，还能向外界展示大人的‘仁德’，吸引更多走投无路的小部落前来归附。”
李铮静静地听着，陈平的分析条理清晰，利弊分明，既考虑了现实利益，也兼顾了长远发展，更符合他一直以来试图推行的“温和”统治理念。这正是他需要陈平的原因。
“好，就按你说的办。”李铮当即拍板，“你亲自负责此事，与巴图配合。务必甄别清楚，不能让心术不正者混入我军。另外，”他加重了语气，“告诉所有弟兄，缴获的财物，除了上交三成充作公用，其余按战功大小分配，不得私藏，不得哄抢！违令者，军法从事！”
“是！大人英明！”巴图和陈平齐声应道。严明的纪律，公平的赏罚，这是天狼骑战斗力的基石之一。
就在这时，赵虎匆匆跑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困惑和不安：“大人，有件事……有点棘手。”
“何事？”李铮皱眉。
赵虎指了指不远处一群被单独看押起来的俘虏：“那些人，是左大将的亲卫和一些萨满巫师，大约有二三十人。他们……他们很嚣张，说我们杀了左大将，触怒了长生天，会遭到天谴的。还说……还说要让大人您不得好死。兄弟们都很愤怒，想把他们都砍了！”
“萨满巫师？”李铮眼中闪过一丝冷芒。他对匈奴的萨满教有所了解。在匈奴社会，萨满巫师地位崇高，他们被认为是沟通天地、鬼神和长生天的使者，拥有极大的影响力。左大将的亲卫是死忠，不足为虑，但这些萨满巫师，处理起来却需要谨慎。杀了他们，固然解气，但可能会激起普通匈奴牧民对“亵渎神灵”的恐惧和反感；不杀，他们又会利用萨满的身份，散布谣言，蛊惑人心。
“带我去看看。”李铮翻身下马，大步向那群俘虏走去。
巴图和陈平对视一眼，也连忙跟了上去。
那群俘虏果然与其他俘虏不同，虽然个个带伤，神情狼狈，但眼神中却充满了怨毒和一丝狂热。为首的是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萨满，他穿着奇特的服饰，身上挂满了各种兽骨、贝壳和羽毛制成的饰品，脖子上还挂着一串骷髅头项链。看到李铮走来，他眼中凶光大盛，用嘶哑而尖锐的声音吼道：“你这亵渎长生天的异教徒！你杀害了伟大的左大将，沾染了草原英雄的鲜血，长生天不会饶恕你的！你的灵魂将被打入永恒的黑暗，你的部落将被瘟疫和战火毁灭！”
其他的亲卫和萨满也跟着鼓噪起来：“杀了他！为左大将报仇！”
“长生天的怒火会降临的！”
“天狼骑必将覆灭！”
天狼骑的士兵们怒不可遏，纷纷拔刀出鞘，只要李铮一声令下，这群人顷刻间就会被剁成肉泥。
李铮却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地看着那个老萨满，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等他们叫骂得差不多了，李铮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长生天？”
他嗤笑一声，环视四周，目光如同利剑，扫过每一个匈奴俘虏：“如果长生天真的保佑匈奴，为什么保佑不了左大将？为什么保佑不了你们？为什么让你们败在我的手里？”
他猛地指向地上左大将那具无头尸体，厉声喝道：“左大将自诩草原名将，却刚愎自用，轻视对手，最终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这不是长生天的惩罚，这是草原的法则——弱肉强食！”
“我，李铮，带领天狼骑，以弱胜强，斩杀左大将，这不是亵渎神灵，这是顺应天意！”李铮的声音越来越高，如同洪钟大吕，响彻战场，“是长生天，看到了你们的暴虐和无能，才派我来惩罚你们！”
这番话，颠倒黑白，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气。那些原本鼓噪的匈奴俘虏，被李铮的气势所慑，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尤其是那些普通的匈奴士兵，他们本就迷信，李铮这番话，让他们心中不由地动摇起来：难道……真的是长生天抛弃了左大将，转而眷顾了这个可怕的汉人？
那个老萨满显然没料到李铮竟敢如此“大逆不道”地谈论长生天，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李铮：“你……你胡说！你这是妖言惑众！长生天会……”
“住口！”李铮厉声打断他，眼神冰冷如刀，“我不管你是什么萨满，也不管你信奉什么长生天。现在，你是我的俘虏！要么，乖乖听话，为我所用；要么，就和左大将一样，去见你的长生天！”
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老萨满：“你不是能沟通鬼神吗？那你现在问问长生天，是让你活着，还是让你死？”
老萨满被李铮那如同实质的杀气吓得一哆嗦，嘴唇嗫嚅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所谓的沟通鬼神，更多的是一种心理暗示和表演，在绝对的力量和死亡的威胁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李铮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嘴角一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不过，我可以给长生天一个面子，也给你一个机会。”
他转身对陈平道：“把这些萨满巫师单独关押起来，严加看管，不许虐待，但也不许他们与外人接触。至于这些亲卫，”李铮的目光转向那些左大将的亲卫，眼神重新变得冰冷，“冥顽不灵，全部处决！”
“是！”赵虎等人轰然应诺，对于这些死硬分子，他们早就没了耐心。
“不！不要杀我！我愿意归顺！我愿意为大人效力！”老萨满见状，脸色大变，终于崩溃了，连忙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大人饶命！长生天……长生天会保佑大人的！我愿意为大人祈福，为大人沟通长生天！”
其他几个年轻的萨满也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效仿老萨满，跪地求饶。
李铮冷冷地看着他们，没有说话。他不需要这些萨满真的去沟通什么长生天，但他需要利用他们的身份和影响力。在匈奴，萨满的话，对普通牧民有着巨大的煽动性。如果能控制这些萨满，让他们为自己所用，散布一些对自己有利的“神谕”，无疑会对巩固自己的统治，争取民心，有着极大的帮助。
这，也是“草原的法则”之一——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哪怕是鬼神。
“起来吧。”良久，李铮才缓缓开口，“你们的命，暂时保住了。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天狼骑的萨满。你们的任务，就是为天狼骑祈福，为我祈福。如果让我发现你们有任何不轨行为，或者敢散布不利于我的言论……”他做了一个斩首的手势，“左大将，就是你们的榜样！”
老萨满连忙磕头如捣蒜：“不敢！不敢！小的一定尽心竭力，为大人效劳！”
李铮不再理会他们，转身对巴图道：“加快速度，天黑之前，必须清理完毕，离开这片乱石滩。我们回‘狼居胥’（李铮为自己营地起的名字，意为狼族的居所）。”
“回狼居胥？”巴图一愣，“大人，不等右贤王的消息了吗？”按照惯例，打了胜仗，应该派人向更高层级的匈奴贵族报捷，请求封赏。
李铮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封赏？左大将是右贤王的心腹，我们杀了他，右贤王不立刻带兵来剿杀我们，就算万幸了。”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我们杀了左大将，重创了右贤王庭的精锐，右贤王庭必然震怒。右贤王那个心胸狭隘的家伙，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必须尽快返回营地，加固防御，整军备战。”
“那……单于庭那边呢？”陈平问道，“我们立下如此大功，单于庭那边会不会……”
“单于庭？”李铮冷笑一声，“他们现在恐怕还在关注西域和汉朝的动向。我们这点‘小事’，未必能引起他们立刻的重视。就算重视了，也只会是猜忌和提防，而不是什么嘉奖。一个实力强大、又不属于任何老牌贵族势力的新兴力量，在单于眼中，未必是什么好事。”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陈平：“陈平，你记住，在草原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右贤王会视我们为眼中钉，单于庭会对我们加以‘审视甚至警惕’，其他的贵族势力，也会因为我们触动了他们的传统利益而对我们充满敌意。我们的路，注定不会平坦。”
“是，属下明白。”陈平心中一凛，他越来越感觉到，跟随李铮，虽然充满了危险，但也充满了无限的可能。这比在汉朝做一个小吏，或是在匈奴做一个任人宰割的俘虏，要有意义得多。
夕阳终于沉入了西山，夜幕开始降临。
在李铮的指挥下，天狼骑开始有序地撤离乱石滩。驮着战利品和伤员的队伍排成了长龙，篝火的光芒在夜色中摇曳，映照着士兵们疲惫却兴奋的脸庞。
李铮勒马立于一处高坡，回望身后那片被鲜血浸透的土地。左大将死了，五千匈奴精锐灰飞烟灭，天狼骑的威名，必将响彻右贤王庭，甚至传到更远的地方。
但他心中没有丝毫的轻松。
斩杀左大将，只是第一步。这枚“重要的筹码”，确实让他在“草原的法则”中，拥有了更大的话语权，但也将他和天狼骑，彻底推向了风口浪尖。
右贤王的报复，很快就会到来。那位据说已经亲率一万大军，正在赶来途中的右贤王，会是他面临的第一个严峻考验。
还有单于庭，那位高高在上的匈奴大单于，以及他身边那些老谋深算的贵族和萨满，他们会如何看待自己这个突然崛起的“异类”？
草原的法则，弱肉强食，合纵连横，利用矛盾，借力打力……李铮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这些词语。他知道，接下来，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刀光剑影的战场，更是波谲云诡的权力漩涡。
他必须在夹缝中求生存，在猜忌中谋发展。他不仅要用手中的环首刀，劈开敌人的胸膛，还要用智慧和手腕，在错综复杂的草原权力网络中，为自己，为天狼骑，闯出一条真正的生路。
夜风呼啸，仿佛是长生天的低语，又像是无数冤魂的哀嚎。李铮握紧了手中的环首刀，冰冷的刀柄让他感到一丝安心。
他抬起头，望向深邃的夜空。繁星点点，如同草原上无数双注视着他的眼睛。
“右贤王……单于庭……”李铮低声呢喃，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来吧。让我看看，这草原的法则，究竟能有多残酷！”
狼啸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响起，悠长而苍凉，却又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野性与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