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均平十九年小雪前二日,宁建府的晨雾裹武夷山山脉的寒气,在阳建县与安崇县的交界处凝成白茫茫一片。我与朱静雯踩着结霜的石板路走进“安崇新区”,脚下的量子地砖发出微弱的蓝光——这是按《常静徽思想》里“智慧城市”标准铺设的,能感应人流密度自动调节亮度,可此刻整片新区的地砖都泛着最低阶的冷光,像撒了一地未融化的碎冰。

“姑母,主阵显示这里的规划人口是五万,实际入住不足三千。”朱静雯的机械义眼扫过空荡荡的街道,全息投影里的商铺分布图与实景形成刺眼反差:图纸上标注的“便民市场”“工农合作社”“量子学校”,此刻大多卷着卷帘门,门楣上的算筹招牌蒙着灰,只有三家杂货铺开着门,其中两家的老板正趴在柜台上打盹,算盘珠子落满了灰尘。她指着街角的“安崇新区管委会”牌子,牌子上的粟米酶涂层已经剥落,显露出下面的“阳建县临时办事处”字样,“这涂层是均平十七年才刷的,按说能保持五年不褪色,现在掉成这样,说明至少半年没人维护了。”

我弯腰捡起一片脱落的涂层碎片,碎片在指尖化作微型数据流:新区规划投入白银两百万两,其中一百万用于征地,八十万用于基建,二十万用于“民生配套”,可数据流里的“实际民生投入”一项显示为七万三千两,差额部分标注着“待拨付”,后面跟着一串模糊的壳公司名称,与龙江海事大学贪腐案里的壳公司有三组算筹代码重合。“洪武爷当年建凤阳新城,每块砖都刻着工匠名字,就是怕有人偷工减料。”我把碎片捏在手心,粟米酶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来,“你看这地砖下的生物电传感器,数据显示日均人流量不足两百,还不如瓯建县一个菜市场的零头。”

街道尽头的“安崇便民服务中心”倒是敞着门,玻璃门上贴着的“服务时间”被雾气糊了一半,隐约能看见“卯时三刻至申时三刻”的字样。朱静雯刚要推门,就被门框上的量子感应装置拦住,装置发出“嘀嘀”的警报声,投射出一行红光字:“非新区登记居民,谢绝入内。”一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办事员从里屋探出头,制服袖口的“宁建府社保司”徽章歪歪扭扭别着,他揉着惺忪的睡眼:“你们俩是哪儿来的?没看见牌子吗?新区还没正式开放,闲人免进。”

“我们是来咨询社保转移的。”我故意让闽北乡音重了些,袖口露出的粗布棉袄蹭过门框,这棉袄是在望稼村借的,衣角还沾着南剑县的稻壳,“从南剑县迁来,想问问养老金怎么续。”办事员翻了个白眼,把手里的算筹笔往桌上一扔,笔杆在算筹板上弹了三下,发出不耐烦的声响:“迁来?你们是睁眼瞎吗?没看见这新区连个菜市场都没有?迁来喝西北风啊?”他突然凑近玻璃门,盯着朱静雯的机械义手:“这铁片子看着挺新,怕不是来捣乱的吧?上个月有群记者伪装成农民来拍,被我们轰走了。”

朱静雯的机械义手关节处泛起粟米黄,这是情绪波动时的酶光反应。我按住她的手腕,指尖在玻璃门上划了个“民”字算筹——这是母亲马秀英定下的“民生暗号”,基层办事人员理应认识。可那办事员只是撇撇嘴:“别跟我来这套,什么算筹暗号,我只认管委会的通行证。”他转身从抽屉里掏出个鎏金徽章,徽章上的“安崇新区”四个字闪着浮夸的光,“看见没?有这玩意儿才能进,你们俩?还是回南剑县种你们的地去吧。”

朱静雯突然指着他身后的公告栏:“那上面写着‘便民服务,无差别接待’,是《大明民主主义》第四十三条的规定。”公告栏上的纸质文件已经泛黄,边角卷成了波浪形,墨迹晕染得几乎看不清,“你们把规定当摆设?”办事员冷笑一声,抓起公告栏的文件揉成一团扔进纸篓:“规定是规定,实际是实际。这新区就是个空架子,上面催着建,下面没人来,我们天天对着空房子发呆,哪有心思管你们这些‘假农民’?”他的声音突然拔高,惊动了里屋的另一个办事员,那人叼着烟走出来,瞥了我们一眼:“老张,别跟他们废话,按规矩,没登记的一律轰走,出了问题算我的。”

我看着他们胸前的工作牌:张吏员、李吏员,所属部门是“宁建府社会保障事务中心安崇分中心”,牌面的量子芯片闪烁着微弱的红光——这是长期脱离主阵监管的信号。“如果我偏要进呢?”我的声音里带了些寒意,指尖在玻璃门上轻轻一按,义肢里的“清浊”纹突然亮起,与洪武爷御赐的“民本”算筹产生共振,玻璃门瞬间显影出一行金色小字:“凡民有求,官必应之”。张吏员吓得后退一步,指着玻璃门:“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朱静雯刚要说话,被我用眼色制止。我从棉袄内袋里掏出块青铜令牌,令牌上的“大明皇帝之宝”算筹纹在雾中亮起,与安崇新区的量子主网产生98%共振,整个街道的地砖突然同时变亮,蓝光中显影出全国行政区划图,宁建府的位置正闪烁着刺眼的红光——这是主阵对“民生预警区”的标记。“现在知道了?”我把令牌收好,“可我专门是来微服私访的,要是早亮这东西,还能看见刚才那出‘便民服务’的好戏吗?”

张吏员和李吏员“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脸吓得惨白,烟从李吏员的嘴里掉出来,在地上烫出个小黑点。“臣……臣不知陛下驾到,罪该万死!”张吏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膝盖在地板上磕得“咚咚”响,“这……这都是管委会的错,跟我们没关系啊!”我扶起他们,义肢的粟米酶涂层在他们手腕上扫过,留下淡淡的光纹:“起来吧,罪不在你们,在这脱离民心的规划上。”

走进服务中心的里屋,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墙角的量子取暖器积着厚厚的灰,显示屏上的温度定格在12c,比标准室温低了5c;桌上的算筹电脑屏幕暗着,主机箱上落着的灰能写出字;档案柜里的文件夹歪歪扭扭地插着,标签大多模糊不清,其中一个标着“安崇新区居民社保登记”的文件夹,打开后里面只有三张登记表,登记日期都是均平十八年正月,之后再无记录。“这就是你们的工作常态?”我指着空荡荡的档案柜,“《秀英思想》里说‘社保是民心的暖炉’,你们这暖炉早就凉透了。”

李吏员嗫嚅着:“陛下,不是我们懒,是真没人来啊。当初规划说要把瓯建县的老商户、阳建县的农民都迁过来,可人家不来。瓯建县的老城区有百年的市场,阳建县的农民离田地近,谁愿意来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他从抽屉里翻出份《安崇新区迁建报告》,报告上的规划图花里胡哨,用鎏金粉标着“中央商务区”“高端住宅区”“国际会展中心”,却没标菜市场、学校、医院的位置,“您看这报告,是前宁建府知府王敬之搞的,他说要‘对标伦敦、巴黎’,结果钱投了不少,人没来几个,去年他因为贪腐被查了,这烂摊子就没人管了。”

朱静雯的机械义眼扫描着报告,瞳孔中闪过王敬之的贪腐案数据:“挪用迁建款三百万两,其中一百万给景王府在海外买了庄园,五十万用来修自己的私人别墅,剩下的全打了水漂。”她调出全息影像:王敬之在奠基仪式上挥锹,周围的礼炮轰鸣,却没一个普通民众参加,“他搞的国际会展中心心’,到现在只开过一次会,还是景王府的走私团伙伪装的‘外贸洽谈会’。”影像里,会展中心的玻璃幕墙反射着虚伪的光,与此刻服务中心的冷清形成讽刺的对比。

我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空荡荡的街道。雾稍微散了些,能看见远处的山武夷脉,山脚下的安崇县老城区炊烟袅袅,而这片新区却像被遗忘的孤岛。“洪武爷当年迁民,先建粮仓,再盖民居,最后才修官署。”我指着老城区的方向,“他说‘民不安居,何以建城’,现在倒好,先盖会展中心,再修高端住宅,把最该先建的菜市场、学校扔在最后,这不是本末倒置吗?”张吏员突然说:“陛下,上个月有个南剑县的商人想来开杂货铺,说愿意先垫钱建菜市场,可管委会说‘不符合高端定位’,把人赶走了。”他从柜底掏出份申请书,申请人是赵麦囤的远房表弟赵稻生,申请书上画着简易的菜市场平面图,旁边用算筹标注着“日均客流量预估”“农民供货渠道”,却被管委会用红笔批了“驳回”二字。

朱静雯的机械义手轻轻碰了碰申请书,上面的算筹纹突然亮起,与南剑县的农贸数据产生共振:“这方案很可行,按《韵澜思想》的‘民生优先’原则,完全该批准。”她调出赵稻生的生物电档案:在南剑县开了十年杂货铺,诚信指数92%,帮扶过七个贫困户,“这样的商人,你们不用,却让景王府的走私团伙钻空子,这就是你们的‘高端定位’?”李吏员低下头:“是我们糊涂,被‘高端’两个字迷了眼,忘了这城是给谁建的。”

正午的雾散了些,阳光透过服务中心的玻璃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苍白的光斑。我让张吏员带我们去“国际会展中心”,沿途的商铺大多贴着“转租”“转让”的告示,其中一家“安崇大酒楼”的招牌掉了一半,门廊下的积灰里印着几个模糊的脚印,像是很久没人走过。会展中心的玻璃幕墙碎了好几块,用木板糊着,门口的保安亭空无一人,亭子里的茶杯里长了绿毛。走进大厅,地上散落宣传册册,上面印着“宁建府国际招商会”的字样,日期是均平十八年三月,册子上参展商商名单大多是英文名,朱静雯的机械义眼识别后发现,有七成是景王府的空壳公司。

“这里开过几次会?”我踢开脚边的空酒瓶,瓶身上的外文标签显示是伦敦产的威士忌,“用纳税人的钱给景王府的走私团伙当掩护?”张吏员的脸涨得通红:“就开过那一次,后王敬之之倒了,再也没开过。上个月有群农民工想来这儿避雨,被管委会的人赶走了,说‘玷污高端场所’。”他指着墙角的标语:“‘服务国际,引领未来’,现在看来多可笑。”标语上的油漆剥落得厉害,露出下面的水泥墙,像张哭泣的脸。

从会展中心出来,我们去了安崇新区的“居民安置区”。一排排统一规格的楼房空无一人,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大半,走在里面黑漆漆的,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朱静雯推开一间没上锁的房门,里面的装修简单却崭新,显然没人住过,窗台上的灰尘厚得能埋住手指。“主阵显示,这些房子按市场价卖给了‘投资商’,实际都是王敬之的关系户,他们买了房根本不住,就等着涨价倒卖。”她的机械义眼闪过房价数据:均平十七年开盘价每平米五十两,现在跌到二十两,还是没人买,“农民买不起,商人不愿意来,最后成了烂尾楼。”

我在厨房的瓷砖上发现一行用指甲刻的字:“均平十八年五月,盼菜市场”。字迹很深,刻痕里积着灰,像是刻字的人带着极大的期盼。“这房子住过人?”张吏员点点头:“是一家三口,从阳建县迁来的,男的在会展中心当保安,女的摆摊卖菜,后来男的被辞了,女的摆摊被管委会赶,住了三个月就走了,走之前刻了这行字。”他叹了口气,“他们说,在这儿住,买菜要去十里外的安崇老县城,孩子上学要去二十里外的阳建县,太不方便了。”

午后,我们去了宁建府府邸。这是座新盖的官署,飞檐翘角,雕梁画栋,比旧府衙气派得多,门口石狮子子嘴里叼着鎏金的算筹球,闪得人睁不开眼。走进社会保障办事中心——这才是宁建府真正的核心办事点,与安崇分中心的冷清不同,这里人来人往,办事窗口前排着队,墙上的电子屏滚动播放着社保政策,空气中弥漫着油墨和汗水的味道。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正在咨询育儿补贴,窗口的办事员耐心地解释着;几个农民工围着算筹终端,查工伤保险险的到账情况;角落里的便民饮水处,有人正用自带的杯子接水,一切都井然有序。

“这才是该有的样子。”我对朱静雯说,指着墙上的规划图:旧城区的菜市场、学校、医院都标得清清楚楚,旁边用红笔写着“优先扩容”,“他们懂,城是给人建的,不是给‘高端’二字建的。”朱静雯的机械义眼对比着新旧城区的数据:旧城区的社保办理满意度87%,安崇新区23%;旧城区的商铺入住率91%,安崇新区12%;旧城区的人均幸福感指数432赫兹,安崇新区180赫兹,“差距不在硬件,在理念。”

宁建府知府周文斌闻讯赶来时,我们正在办事中心的自助终端查询安崇新区的社保数据。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官服,袖口磨出了毛边,与王敬之的浮夸形成鲜明对比。“臣罪该万死,没能管好新区,让陛下见笑了。”周文斌的额头渗着汗,手里紧紧攥着份《安崇新区整改方案》,“臣上个月刚到任,正想推倒重来,先建菜市场和学校,再请农民和商人回来,可阻力太大,管委会的老职员说‘会影响政绩’。”

我翻开他的整改方案,上面用铅笔写着密密麻麻的批注:“菜市场选址定在安置区东头,方便农民供货”“将会展中心改成工农互助市场,一层卖菜,二层搞技能培训”“迁建安崇县的老学校过来,保留师资”,每个批注旁都画着小小的算筹,标注着“民意调查支持率”,最高的一项是“建菜市场”,支持率98%。“这才是《大明民主主义》的‘民本’,”我在方案上签下名字,“别管什么政绩,就按百姓的需求来,缺的钱从追回的贪腐款里出,不够的话主阵拨款。”

周文斌的眼睛亮了:“陛下真的支持?”我指着办事中心里的民众:“他们的笑脸就是最大的政绩。洪武爷说‘官政绩,在民心’,你把安崇新区的菜市场建好,比十个‘国际会展中心’都强。”朱静雯补充道:“我们会让南剑县的赵稻生过来牵头,他有经验,能把农民和商人串起来,按《秀英思想》的‘互助模式’运营。”周文斌用力点头,把整改方案揣进怀里,像是揣着块滚烫的烙铁。

傍晚的雾又浓了起来,我们离开宁建府时,安崇新区的量子地砖突然集体变亮,这次是温暖的橙光——朱静雯悄悄启动了主阵的“民生感应”,地砖正根据我们收集的民意数据调整亮度,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改变。张吏员和李吏员站在服务中心门口送行,胸前的工作牌被他们重新别正了,“陛下放心,我们明天就开始清理会展中心,准备改造成菜市场。”李吏员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干劲,“再也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了。”

高铁驶离宁建府时,窗外的安崇新区在暮色中渐渐模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朱静雯的机械义手调出《安崇新区重生计划》,上面的算筹纹闪烁着432赫兹的健康频率,与南剑县的农贸数据、宁建府旧城区的民生指数完美共振。“姑母,您说这新区能活过来吗?”她的声音里带着期待。我望着远处武夷山脉的轮廓,山脚下的安崇县老城区炊烟正浓:“只要把根扎在民心的土里,再荒凉的地方也能长出庄稼。洪武爷当年在凤阳荒地种粟米,不也长出了大明的根基吗?”

高铁的量子轮轨发出平稳的嗡鸣,像是在吟唱一首关于重生的歌谣。我知道,安崇新区的改变不会一蹴而就,但只要方向对了,从菜市场开始,从学校开始,从每一个符合民心的细节开始,这片被遗忘的土地终会焕发活力。就像那行刻在厨房瓷砖上的字,百姓的期盼从不会消失,只要有人愿意倾听,愿意动手去实现,再冷的荒城也能焐热,再空的街道也能挤满人气,因为民心,从来都是最坚韧的种子,只要给它土壤和阳光,就没有它长不出的希望。

夜色渐深,朱静雯在身边睡着了,机械义手还握着那份《安崇新区整改方案》,方案的边角被她无意识地摩挲得发亮。我看着窗外掠过的星空,洪安主阵的量子灯组成“民生”二字,其中一颗最亮的星,恰好对着安崇新区的方向,像是在为那里的新生照亮前路。我知道,这趟微服私访看到的不仅是一座荒城,更是一面镜子,照见规划脱离实际的危险,照见“高端”迷思的虚妄,更照见只要回归民本,就没有解不开的困局。马克思主义大明化,从来不是一句口号,就是要在这样的荒城里,种出属于百姓的稻穗,算出贴着民心的算筹,让每一座城,都真正成为百姓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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