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勤这段时间的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坦。
游戏机玩儿得飞起，小人书看得入迷，整个人都沉浸“我的假期我做主”的纯粹快乐里。
她压根不知道，在她埋头打游戏的时候，一场针对她小舅的“精准捕获”行动，已经悄然进入了收尾阶段。
这天下午，她正盘腿坐在院子中央的凉席上，聚精会神地攻略着游戏里的最后一关大boSS，嘴里还念叨着。
“左边！躲开！跳！”
“打它头！对！就是现在！”
“吱呀——”
院门被推开。
张勤头都没抬，只当是外公或者哪个邻居回来了。
可进来的脚步声是两个人的。
“文旗，你看你，走那么快，都出汗了。”
一个温柔又带着点娇嗔的女声响起，熟悉得让张勤手上的动作猛地一顿。
是钱莉！
她豁然抬头，门口的光线有些晃眼。
只见她那个老实巴交的小舅林文旗，正咧着嘴傻笑，一张脸红扑扑的，像是刚喝了二两酒上了头。
而他的手，正和钱莉那只白皙的手，十指紧扣！
“咔哒。”
张勤手里的游戏手柄，直直地掉在了凉席上。
屏幕上，那个被她磨了半管血的大boSS，抓住机会一套连招，游戏角色应声倒地，两个鲜红的大字跳了出来——
GAmE oVER。
张勤整个人都傻了。
她那个能飞速运算奥数难题的大脑，此刻彻底宕机。
啥情况？
这……这就牵上手了？
说好的纯真年代呢？说好的车马邮件都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呢？
这才几天工夫？！
这速度，坐火箭都撵不上啊！
钱莉冲着林文旗甜甜一笑，林文旗被这一笑，魂儿都快飞了。
他转过头，看着还愣在原地的外甥女，脸上洋溢着一种傻气又幸福的光芒，献宝似的宣布：
“丫头，发什么愣呢！”
“快！叫小舅妈！”
小……舅……妈……
三个字，如同三道天雷，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张勤张着嘴，感觉自己的下巴都快脱臼了。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被自己当成宝贝的那台崭新的游戏机，又抬头看了看笑得一脸春风得意的钱莉。
游戏机……炸鸡腿……小人书……
夸她聪明……请她解题……
不，不对！
这些东西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她！
她才是那个挂在鱼钩上的诱饵！
人家压根不是冲着她这个“天才”来的，人家的目标，是她那个老实好拿捏的小舅！
这哪是挖墙脚啊，这是直接把她家墙角连根带土地一块儿给端走了！
钱莉这女人……是个狼人啊！
张勤抱着那台瞬间就不香了的游戏机，当场石化。
第二次踏进钱家大门，已经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饭桌上，钱母就没停过手，一个劲儿地给林文旗碗里夹菜，那架势，恨不得把整张桌子都塞他一个人肚子里。
“文旗啊，多吃点，看你瘦的。”
“来，尝尝这个红烧肉，妈炖了一下午呢！”
林文旗脸皮薄，被这声“妈”叫得耳根子都红透了，只能埋头扒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一直笑呵呵看着的钱老爷子，放下了手里的酒杯，清了清嗓子。
“文旗啊。”
“你和我们家莉莉，一个在A州，一个在省城，总这么两地分着，也不是个事儿。”
林文旗一听，扒饭的动作都慢了，脸上露出一丝为难。
钱老爷子手一摆，压根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我已经托人问过了，省实验中学那边正好有个空缺，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的工作调动，就这么定了。”
“啊？——”
这话轻飘飘的，却砸得林文旗脑子嗡嗡响。
“这……这怎么行！太麻烦您了……”
“麻烦什么！都是一家人！”
他顿了顿，又抛出第二记重锤。
“工作调过来了，住房也得解决。你们先去申请学校的职工宿舍，要是分不到好的，家里再想办法。”
还没等林文旗从这接二连三的冲击中回过神来，一旁的钱母又握住了他的手，眼圈都红了。
“孩子，还有个事，我得跟你说清楚。”
钱母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们家莉莉，什么都好，就是命苦。我们什么彩礼都不要，一分钱都不用你们家出！”
她拍着林文旗的手背，情真意切。
“我们就一个要求，你以后，得对我们家莉莉好！只要你们俩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以后，这就是你的家！妈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工作、房子、彩礼……
人生三座大山，就这么在饭桌上，三言两语间，被人家轻轻松松地给平了！
一套组合拳下来，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根本不给人任何反应和拒绝的余地。
林文旗彻底懵了。
他看看钱老爷子，又看看眼眶湿润的钱母，最后看向冲他温柔微笑的钱莉，这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眼圈“刷”地一下就红了。
他猛地站起身，对着钱家二老，深深地鞠了一躬。
“叔……叔叔，阿姨……我……”
他激动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架势，就差当场抱着两位喊“爸！妈！”了。
张勤默默地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她看着眼前这其乐融融的一幕，看着自己那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就差纳头便拜的小舅，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一家子，全是狼，偏偏自家小舅，是只傻乎乎的羊。
不过，她再低头看看自己怀里那台游戏机，心里又踏实了。
搞了半天，人家是奔着女婿来的，自己完全是自作多情了！
这钱莉……不，应该叫小舅妈了。
饭后，林文旗晕晕乎乎地被未来的岳父拉去书房说话，钱母则热情地拉着外婆聊家常。
钱莉把张勤送出门，走到院门口，她忽然蹲下身，与张勤平视。
“丫头。”
“嗯？”张勤眨了眨眼，一脸无辜。
钱莉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她因为吃鸡腿而油乎乎的小脸蛋，然后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
“我的炸鸡腿，好吃吧？”
“好……好吃。”张勤一股不好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
“好吃，”钱莉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笑意盈盈，“就不能白吃呀。”
“我假期就想好好玩！”张勤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把怀里的游戏机抱得更紧了。
“玩？”钱莉站起身，语气还是一贯的温柔，“据我所知，你已经玩了快一个月了。再有十几天就开学了，也该收收心了。”
她轻轻拍了拍张勤的头，每一个字都砸得张勤头晕眼花。
“这事儿，我会让你小舅去跟你外公说的。放心，你外公会同意的。”
“明天早上八点，我让你小舅，亲自送你过来。”
“咱们来好好探讨一下，初中，乃至高中的知识。”
张勤彻底僵住了。
钱莉看着她那副石化的模样，满意地笑了。她转身，迈着轻快的步子，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
“明天见，我的好外甥女。”
“可别迟到了哦。”
——————
回去的路上，夜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
张勤抱着那台游戏机，心她扯了扯旁边还飘在云端的小舅的衣角。
“小舅，咱们好像被下套了。”
“下什么套？”林文旗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外甥女，脸上还挂着傻乎乎的笑。
“你想啊！”张勤掰着手指头，开始给他算账，“送游戏机，请吃饭，给你调工作，连彩礼都一分不要！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这跟画个圈让你自己往里跳有什么区别？”
谁知道林文旗听完，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声音里全是羞涩和甜蜜。
“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那……那是因为莉莉她……她心里有我！她这是为我好！原来莉莉为我做了这么多！她那是喜欢我，你别多想。“
张勤看着小舅那副被爱情冲昏了头的样子，默默地把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
完了。
这脑子，已经被丘比特的箭射成筛子了。
恋爱脑，没救了，埋了吧。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张勤的房门就被敲得“砰砰”响。
“丫头！丫头！快起来！别让你小舅妈等急了！”
张勤把头埋进被子里，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呻吟。
叛徒！
家里出了个大叛徒！
为了个还没过门的媳妇，亲外甥女说卖就卖了！
她认命地从床上爬起来，顶着一头鸡窝似的乱发去洗漱。
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生无可恋的脸，再看看旁边那个满面红光、喜气洋洋，就差把“我好幸福”四个字刻在脑门上的小舅，张勤深深地叹了口气。
没救了，真的没救了。
到了钱家，张勤已经做好了被摁在桌子上疯狂刷题的准备，整个人都绷着，像一棵准备迎接暴风雨的小树。
可预想中的题海战术并没有出现。
钱莉只是给她倒了杯麦乳精，然后和钱老爷子一人搬了张椅子，坐在她对面。
“昨天那几道题，我跟你钱爷爷讨论了一下。”钱莉把一张写满了演算过程的草稿纸推了过来，“你的解法很巧妙，但我们觉得，如果换一个角度，或许能更快。”
嗯？
张勤愣了一下。
这不是教学，这是探讨。
钱老爷子扶了扶眼镜，拿起铅笔，在纸上画了另一条辅助线。
“丫头，你看，如果我们不从内部入手，而是从外部构建一个全等图形，利用对称性，是不是能省掉两步换算？”
张勤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她上辈子是刷题的王，最享受的就是这种脑力碰撞的快感！
她二话不说，抓起铅笔就加入了进去。
客厅里，再没有长辈和小孩，只有三个对数学同样痴迷的脑子。
三种不同颜色的笔迹时而交汇，时而分岔，又在终点殊途同归。
一个上午，张勤连厕所都忘了上，等她从一道复杂的几何题里抬起头，才发现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一点都不觉得累，反而有种酣畅淋漓的痛快。
这比打游戏……好像还有意思那么一点点！
钱莉看着她那副意犹未尽的样子，笑着问：“下午还来吗？”
“来！”张勤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说完才反应过来，小脸一红。
她好像……又被套路了。
不过这次，她心甘情愿。
午饭压根就没回外公家。
钱母做的饭菜实在是太香了，尤其是那盘红烧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
林文旗被未来的岳母一个劲儿地往碗里夹菜，吃得满嘴流油，心里头那点因为被未来岳父盘问而产生的紧张感，也早就烟消云散了。
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可这份幸福感，在饭碗放下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爸，你那个思路不对！”
钱莉擦了擦嘴，拿起桌上的铅笔，直接就在一张废报纸的空白处画了起来。
“你看，如果把这个函数图像旋转九十度，再进行平移……”
“哎！这个法子好！”钱老爷子也来了兴致，把碗筷往旁边一推，加入了战局。
张勤啃完最后一口鸡腿，嘬了嘬手指头，也凑了过去。
“旋转会增加计算量，不如直接引入一个参数变量，构建一个新方程组来解，更简单！”
客厅里，那张刚刚还其乐融融的饭桌，瞬间变成了学术研讨会的现场。
三个人，三个脑子，像是三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各种林文旗听都听不懂的名词和理论，从他们嘴里“噼里啪啦”地往外冒。
他呆呆地坐在一边，像个局外人。
不，他就是个局外人。
他看看自己那正跟未来岳父争得面红耳赤的女朋友，又看看自己那说起解题思路来两眼放光的外甥女。
这三个人，才是“一家人”。
一种前所未有的忽视感袭来。
“莉莉……”他试探着开口“喝……喝口水吧？”
他把刚倒好的那杯温水递过去。
钱莉头都没抬，手里的笔就没停过，嘴里飞快地蹦出一句：“放那儿吧！”
他又把求助的眼神投向自己的亲外甥女。
“丫头，那个……游戏机……”
“小舅你等等！这道题解完我就来！哎呀，钱爷爷，你这个证明过程有漏洞！”
林文旗彻底没话了。
他这个把两方人牵到一起的“媒人”，在人家“胜利会师”之后，第一个就被踢出了局。
他甚至开始怀疑，钱莉当初看上自己，是不是就是为了能名正言顺地把他这个天才外甥女弄到手？
不会的，莉莉不是那种人……
就在他坐立难安，屁股底下像长了钉子的时，钱莉终于停下了笔，长出了一口气。
她抬起头，看到了还愣在一旁的林文旗。
林文旗心里一喜，以为她终于想起自己了。
谁知钱莉只是冲他笑了笑说道“文旗，你下午没事吧？”
“没……没事啊。”
“正好。”钱莉从包里掏出一张纸条和几张钞票，塞到他手里，“你去一趟省新华书店，把这单子上的书都买回来。我跟小勤晚上要用，记得，要最新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