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
巧儿浑身一颤，只见大夫人四周佛珠迸溅，滴滴答答弹跳不休。
王芳云终于转过身，柳眉倒竖，凤眸圆睁，“继续说！咱们的裴大人，他是如何处置的？”
巧儿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回话，“老、老爷说大少爷他...丢尽了裴家脸面，当场就... ...”
“就如何？！”王芳云猛地俯身，一把揪住巧儿的衣领，力道之大，几乎将她整个人从地上提起，“说！”
“就请了家法！”巧儿绝望地挤出最后几句话，泪水已经糊了满脸，“用黑檀木的戒尺抽了少爷十下！血、血都洇出来了！又命人将大少爷拖去祠堂罚跪，还说...不许给饭吃，直到认错为止... ...”
领子上的力道一松，巧儿瞬间瘫软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
“好！好得很！”
王芳云坐在蒲团上，忽然笑了起来，声音低沉沙哑，“我的茂儿不成器！该打！该罚！”
“可他裴济不配！他凭什么？！他从没尽到做父亲的管教之责！他凭什么动我的茂儿！”
王芳云摇晃着起身，扫落案台上的贡物。
“老匹夫！莫要逼我！”
佛堂内王芳云恨意滔天，形如恶鬼，祠堂里却又是另一番情形。
吱呀一声。
祠堂侧窗被推开一条缝，少女笨拙的从窗外跳进来，臂弯里挎着一个小小的食盒。
“大少爷？”她试探着低唤，恰到好处的惊惶，在空旷死寂的祠堂里荡开细微的回音。
裴茂正昏沉沉的在祖宗牌位前，他身上那件被抽烂了的锦袍尚未更换，后背上大片血污，血腥气混着祠堂特有的陈腐檀香，令人作呕。
听到动静，裴茂猛地转头，“谁？！”
“是我... ...”
少女寻得他的声音方向，摸索着靠近。
裴茂似是不可置信，紧绷的脊背在看清少女的瞬间松垮了一分，眼底戾气褪去些许，涌上狼狈与脆弱。他看她摸索着跪坐在他身侧蒲团上，清苦药香与食盒内散出的丝丝甜味儿柔柔的缠了上来，裴茂下意识起身，牵动后背伤口，闷哼一声，又跌跪下去。
少女听得他痛呼，急得放下食盒去摸他。冰凉纤细的手指轻轻抚上他僵硬的臂膀，顺着双臂缓缓向上，终于触到了他脸颊上那片刺目的青紫和破裂的嘴角。
“嘶... ...”
裴茂倒抽一口冷气，并非全然疼痛，更多是被她那轻如羽毛的触碰所激起的战栗。
少女被烫到般缩了一下，随即又更加轻柔地覆了上去，在那片狰狞的伤痕边缘极其轻柔地摩挲着，仿佛在安抚一头受伤的幼兽。
“很疼吧？”
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浓重的鼻音，空洞的眸子里瞬间蓄满了水光，盈盈欲坠。
“疼... ...”
裴茂平生头一遭示弱，只觉鼻尖儿微酸，又被他强行忍了回去。他将她的手紧紧按在自己的脸颊上，不顾伤痛，贪婪地汲取那一点冰凉和柔软。
少女缓缓贴近，对着那道破裂的伤口轻轻吹着气，仿佛这样就能吹散那噬骨的疼痛，“怎的伤成这样，只怪青芜看不见，不然就能为大少爷上药了... ...”
吧嗒...吧嗒... ...
温热的泪落在裴茂的手背上，似滴进他心上，将他整颗心泡得又酸又涨，裴茂是万万不敢再叫她知道自己背上还有伤了，若是被她发觉，不晓得还要哭成什么样子。
蓦地，裴茂想起什么，急急开口辩解，“我不是去喝花酒的！青芜你信我！我是去长平坊找人办你的户籍册子！我想着...先把你的户籍文书改到我名下！等抬你那天总是方便！谁知道王御史家的草包也在！后来不知怎地打起来了，我真不知道怎么就... ...”
裴茂说不下去了，这话自己听着都不大信。他弓着背，目光紧紧盯着青芜，生怕从她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怀疑和鄙夷，末了又无甚底气加上一句，“我说的是真的... ...”
白玉章静静听着他解释，她当然知道裴茂说的是真的，是她让沈怀薇在他酒里下了药，使他神志不清，进而闹出事端，如此才能彻底搅混裴府这淌水！
等裴茂说完，白玉章才细声细语道，“大少爷外出，怎的也不带个妥帖的小厮，那地方...听说有...好多漂亮的姑娘... ...”
少女微微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带着若有似无的酸味儿。
裴茂一怔，他以往总觉得女子善妒着实令人生厌，可她的嗔怪竟让他生出一种被珍视的熨帖。看着她泪盈于睫的委屈模样，裴茂只觉得心都要化了，怜爱欲狂。
“傻话！”裴茂捡着袖子上最干净的地方帮她拭泪，声音也软了下来，“那些庸脂俗粉，连你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小爷我心里眼里，就只装着你一个！”
少女被他突如其来的表白羞红了脸，慌乱应了一声，忙打开食盒，捧出里面还温热的红豆糯米糕，生硬的岔开话头，“大少爷饿了吧？我从厨房偷偷拿的，您快吃些。”
裴茂这双眼睛都快长在她身上了，怎么都看不够，越看越喜爱，就着她的手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块。糕点下肚，找回了一丝暖意，连背上的剧痛仿佛也暂时退去。
“大少爷休息一会儿，青芜该走了。”
她慢慢收起食盒，起身欲走，裴茂哪里舍得，一把将她拽了回来，“别走！”
食盒散落，裴茂紧紧抱住她，低下头便要吻上那抹殷红。
“不要！”
少女突然在他怀中剧烈地挣扎起来，双手抵在他胸膛上，用尽了全身力气抗拒。
“这里是祠堂，裴家的列祖列宗都在看着呢！”
裴茂挑眉，箍着她的手臂愈发用力，“一堆死木头罢了！小爷不在乎！”
“可青芜在乎！”她的声音陡然拔高，“青芜希望大少爷能得到裴家先祖的庇佑！希望大少爷事事顺遂，平平安安！”
少女前所未有的执拗，却是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