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去疾举着包子的手，僵在半空。
他整个人都麻了。
嘴边的勺子还散发着小米粥温润的甜香，可他只觉得一股凉气顺着脊椎骨往上爬。
看看一脸郑重，随时准备撬开他嘴的朱标。
再看看旁边那位目光灼灼的朱元璋。
李去疾沉默了。
他缓缓地将手里的肉包子放回了碟子里。
然后，他用两根手指，轻轻捏住那只递到嘴边的汤勺，坚定而温柔地，将它推开了一点点。
“马大叔，二弟。”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哭笑不得的无奈。
“我……我没事。”
朱元璋语气关切，说道：
“先生不必逞强！”
李去疾眼角抽搐了一下。
看着朱元璋那张写满了“你不要骗我我知道你很虚弱”的脸，就知道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
跟一个已经自我攻略到极致的脑补帝，是讲不通道理的。
他只能换一种说辞。
“好吧，我听你们的。”
李去疾叹了口气，端起另外一碗小米粥，自己喝了一口。
金黄粘稠的米油顺着喉咙滑下，一股暖意瞬间驱散了腹中的空虚。
他整个人都舒坦了不少。
这顿早饭，就在这样一种诡异而又肃穆的氛围中结束了。
朱元璋与朱标父子俩，全程盯着李去疾，看他吃了两个包子，喝完了一碗粥，那眼神，仿佛在监督一件稀世珍宝进行每年一次的保养。
之后，朱元璋和马皇后一行人也吃了早餐，告辞离开，带走了李去疾提供的货物，又把朱标留了下来。
说是以后其他生意，都能通过朱标联系他们。
李去疾对此也没有多想什么。
老二留在他身边，更好能帮他管理各个店铺，他可以有更多时间，思考规划“御蒸汽”的计划。
……
应天府，皇城。
工部衙门内，此刻却不复往日的井然有序。
到处都是一片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混合着木屑与桐油的气味，在闷热的空气中发酵。
几十名工匠围着一个巨大的竹编框架，正满头大汗地进行着最后的加固与蒙皮。
他们眼窝深陷，布满了红血丝，显然已经连轴转了很长时间。
工部尚书单安仁站在一旁，看着那已经初具雏形的吊篮，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昨天下午，都尉府的密探便将几张图纸，如圣物般送到了工部。
紧接着，皇上的口谕就到了。
命工部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的速度，按照图纸造出配套的物件。
于是，整个工部衙门被搅得鸡飞狗跳。
所有工匠都被召集起来，连夜赶工，各级官员，甚至工部尚书也被拉来亲自监工。
工部所有人都忙活了一夜，十分难受。
但旁边就有面无表情的都尉府密探盯着，
谁都不敢偷懒。
“尚书大人，这么搞下去不是个办法啊。”
工部侍郎王敏功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脸上满是愁容。
“为了这么个不知所谓的东西，让整个工部的活计都停了，咱们全部熬鹰似的熬了一夜，已经是怨声载道了。”
单安仁叹了口气，目光扫过那些疲惫不堪的工匠。
“圣意难违，我有什么办法？”
王敏功指着那吊篮，又指了指旁边另一组人正在打造的，一个带着铜管的铁制炉子。
“可这东西……也太匪夷所思了。”
“竹篮载人，下面用火烧，就能飞上天？下官明白，这是‘模仿孔明灯’。”
“可这万一要是……”
他没敢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这要是摔下来，可是要出人命的。
王敏功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又说道：
“我听说，这些东西都是一个自称仙人的家伙弄出来的，是不是？”
单安仁一愣，下意识说道：
“你从哪里听来的？”
王敏功一看单安仁的模样，就明白传闻是真的，脸上露出鄙夷之色，说道：
“我就知道！又是那些装神弄鬼的江湖骗子！”
“自古以来，多少帝王都坏在这些所谓的方士、真人、仙人手上，求仙问道，炼丹求药，最终不过是一场空。没想到陛下如此英明神武，也会被这等妖人所迷惑！”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痛心疾首。
单安仁脸色一变，急忙呵斥道：
“慎言！此话也是你能说的？”
王敏功脖子一缩，不再言语。
此刻，场中的的工匠与小吏们，也是个个面带怨色，动作也透着一股子敷衍。
几个老工匠擦着汗，小声抱怨：
“前几天为了找那什么‘火囊’的材料，咱们整个工部就差把应天府给翻过来了，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最后还不是白费功夫。”
“谁说不是呢？现在可好，不知从哪弄来个破布球，又让咱们连夜做什么吊篮，什么火口，这玩意儿真能飞天？别是哄人的吧。”
“我可是听说了，陛下这是被一个江湖术士给迷了心窍，非要搞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你！”
议论声虽小，却像蚊蚋一般，嗡嗡作响，透着一股浓浓的疲惫与不满。
他们为了那个所谓的“热气球”，已经耗费了太多的心血。
之前光是为了寻找一种既轻便又坚韧不透气的布料，整个工部上下就折腾了好几天，尝试了各种材料，无一成功。
浪费的钱财又浪费时间，结果一事无成。
工部上下，早已对此事怨声载道。
如今，皇帝不知从哪里弄到了一个据说是“仙人所赐”的巨大球囊，还得到了图纸，又把这烫手的山芋扔到了工部，让他们制作剩下的部分。
在这些务实的工匠看来，这简直就是天底下最荒唐的笑话。
突然，工坊外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所有敲打声戛然而止。
整个嘈杂的工坊，瞬间落针可闻。
单安仁和王敏功心中一凛，连忙转身望去。
只见工坊门口，朱元璋正身着一身常服，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名神情冷峻的护卫。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鹰隼一般，缓缓扫过全场。
所有工匠、官吏，无不低下头颅，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那股发自骨子里的，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威压，让整个工坊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臣等，叩见陛下！”
单安仁和王敏功赶紧跪倒在地，心中惴惴不安。
皇上怎么亲自来了？
朱元璋没有让他们起身，径直走到那个巨大的吊篮面前。
他伸出手，摸了摸坚固的竹编框架，又看了看旁边那个结构精巧的燃烧炉，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激动。
成了！
跟李去疾给的图纸，一模一样！
他转过身，看向跪在地上的单安仁，声音沉稳。
“做得如何了？”
单安仁连忙回道。
“回陛下，吊篮主体已经完工，正在进行最后的蒙皮和加固。燃烧口也已基本成型，预计……预计今日之内，便可全部完工。”
朱元璋点了点头，还算满意。
他今天来，就是要亲眼盯着，确保万无一失。
这可是大明腾飞的希望，是他朱元璋名垂青史，超越秦皇汉武的凭仗！
他正要开口勉励几句，却忽然想起了刚才在门口，隐约听到的几个字眼。
他的目光落在工部侍郎王敏功的身上。
“刚才，咱在外面，好像听到有人在说什么……”
朱元璋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带着一丝纯粹的好奇与不解。
“……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