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袍僧人吹熄了灯焰，幽蓝的光芒瞬间消散在雾气中。叶凡的手指仍悬在水碗上方，纹丝不动。他能感觉到左臂布条下的青铜碎片在微微震颤，频率比之前更加急促，像是在回应某种无声的召唤。
但他没有收回手，也没有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在这须弥山禁地，任何异常的举动都可能成为对方出手的理由。
雾气缓缓流动，灰袍僧人依旧盘坐在原地，双目紧闭，仿佛刚才那道意味深长的目光从未存在过。然而叶凡心知肚明，那道目光绝非偶然，而是带着审视与试探，直直落在他脸上。
三尊金刚法相依旧悬浮在半空中，金色的身影冷峻威严，竖目微睁，却不再逼近，宛如守门的石像，沉默中透着无形的威压。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天光渐亮，雾气稍稍稀薄。远处传来钟声，不似昨夜那般沉重，更像是一种信号。地面微微震动，几道身着袈裟的身影踏雾而来，为首的正是那位须眉皆白的老僧。他手中佛珠不停捻动，步伐沉稳，落地无声。
其余僧人紧随其后，神色肃穆。
老僧在叶凡面前五步处站定，目光先扫过灰袍僧人，见其毫无反应，便不再关注。他转向叶凡，声音平稳却不容置疑：“三日之期已满。”
叶凡缓缓收回手，将残存的神识从身后的经文古树上抽离。昨夜，他借着每半个时辰一次的锁链黯淡期，三次试探，将一丝意念渗入地面的纹路，沿着那些刻痕追溯源头，最终指向那块凸起的石碑——虽然印记残缺，却与青铜碎片产生强烈共鸣，绝非偶然。
“试炼何时开始？”叶凡问道。
“即刻开始。”老僧抬手，缠绕在叶凡四肢的佛光锁链应声而散，化作点点金芒消融在空气中。束缚感骤然消失，但叶凡并未放松警惕。他明白，真正的限制从来不在外力，而在这片禁地本身的规则。
“六道轮回试炼，只为验证你是否真是应劫者。”老僧继续说道，“若通过，须弥山自会承认你为缘法所系之人；若失败，则神魂受业火涤荡，记忆尽毁，永囚地宫。”
叶凡点头：“我明白。”
“可还有疑问？”
“只有一个。”他直视老僧，“何为应劫？”
老僧沉默片刻，缓缓道：“非我等所能定义。唯有祖师遗言显现，天地征兆共鸣，方知此人当至。而你入林之时，血映舍利，佛光倒转护体，皆与旧谶相符。是真是假，唯试炼可断。”
叶凡不再多问。
他知道，这些话背后藏着太多未言明的东西。所谓的“应劫”，或许根本不是什么天命所归，而是一场早已设好的局。但他别无选择。留在外面，只会被当作异端镇压；踏入其中，尚有一线生机。
他站起身，拍去衣上尘土。左臂布条下的碎片仍在搏动，节奏稳定，似乎感应到了某种临近的变化。
老僧转身，面向阶梯入口。那道裂开的地缝依旧幽深，向下延伸不知几许，内里漆黑如墨，连光线都无法穿透。
“此阶通向六道古洞。”老僧开口道，“每一道门户对应一界虚影：天、人、修罗、畜生、饿鬼、地狱。你需逐一穿越，以心念破妄，以意志证真。不得借助外力，不得中途退避。一旦退出或昏迷，即视为失败。”
叶凡听得清楚。这不是简单的幻境考验，而是对神魂本质的剥离与重塑。稍有动摇，便可能万劫不复。
但他还是迈步向前。
一步落下，脚底触到第一级石阶。冰冷刺骨，像是踩在千年寒铁之上。随即，一股细微的波动自脚下升起，顺着经脉向上蔓延，直冲识海。他眼前一闪，仿佛看到无数面孔在黑暗中浮现——有哭的，有笑的，有怒吼的，也有沉默到底的。
六种气息，六种情绪，彼此交织，却又泾渭分明。
他稳住身形，左手悄然按住左臂。布条下青光微闪，与那股波动轻轻共振。这一次，不是被动反应，而是主动呼应。他察觉到，青铜碎片似乎能轻微干扰那些侵入识海的力量，虽不能完全抵御，却足以让他保持清醒。
老僧没有再说话，只是退后数步，与其他僧人一同立于林间空地边缘。
唯有那灰袍僧人仍坐在原地，直到叶凡踏上第三级台阶时，才缓缓睁开眼。他没有看叶凡，而是低头望了一眼身旁那盏熄灭的青铜灯，然后伸手将其提起，轻轻拂去灯身灰尘。
叶凡余光瞥见这一幕。
灯上的纹路，在晨光下泛着暗青色泽，与他左臂碎片上的痕迹几乎一模一样。不只是形状，连那种古老的气息都如出一辙。这绝不是偶然。
他心头微沉，脚步却没有停。
第五级、第六级……他一步步深入。身后光明渐远，前方黑暗吞噬轮廓。空气中开始弥漫一种奇异的压力，不再是单纯的佛力压制，而是一种源自轮回本身的重量。
就在他即将踏上第十级台阶的瞬间，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是布料摩擦的声音。
他没有回头，但眼角余光扫到一抹灰影——灰袍僧人站了起来，提着灯，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他没有跟随老僧等人离开，也没有靠近阶梯，而是走向林子深处一块无人注意的岩壁。
更奇怪的是，他走过的地方，地面残留的经文纹路竟短暂亮了一下，随即熄灭，如同被某种力量抹去痕迹。
叶凡记下了那个位置。
同时，他也意识到一件事：这个灰袍僧人，恐怕并不属于须弥山明面上的体系。他的存在方式太过异常，既不受金刚法相约束，也不听从老僧号令，反而像是在等待什么，或者守护什么。
而那盏灯……
他正思索间，脚下忽然一沉。
最后一丝光线被黑暗吞没。他站在第十三级台阶上，四周彻底陷入寂静。没有风声，没有呼吸，甚至连心跳声都被压得极低。只有那六种波动依旧在识海边缘徘徊，越来越近。
他知道，真正的试炼马上就要开始。
但他没有急于前行。
而是停下脚步，右手缓缓探入怀中，摸出一小块从荒漠带出的碎石。这是他在被追杀时顺手捡的，原本毫无用处，但现在，他需要它来测试一件事。
他将石头轻轻放在脚边的台阶上。
下一瞬，石头表面浮现出一层极淡的光影——先是模糊的人形，接着扭曲成兽态，再化作火焰燃烧的模样，最后变成一张哭泣的脸。
六次变化，循环往复。
叶凡眼神一凝。这不仅仅是幻象触发器，更像是一个微型轮回投影。说明这条阶梯本身就在不断释放试炼信息，只要有人踏上，就会自动激活。
他蹲下身，指尖轻触石头表面。
就在接触的刹那，左臂碎片猛然一震，青光透过布条渗出，与石头上的光影产生短暂交叠。那一瞬间，所有影像停滞了一息。
他迅速收回手。
有效果。虽然微弱，但确实干扰了试炼机制。
这意味着，青铜碎片不仅能共鸣，还能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六道之力的作用过程。这不是破绽，而是缝隙——一条可能通向生路的缝隙。
他重新站起，深吸一口气。
前方黑暗依旧厚重，但已不再完全未知。他已经收集了足够多的信息：锁链规律、石碑印记、灰袍僧人的异常、青铜灯的同源性、以及现在这块能映照轮回的小石。
最重要的是，他确认了一件事——这场试炼，并非全然不可控。
他抬起脚，准备迈向下一级台阶。
就在这时，身后远处传来一声低语。
很轻，几乎被黑暗吸收。
但叶凡听得真切。
“走慢些。”
声音沙哑，像是多年未曾开口说话。
他脚步一顿。
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
只是将左手再次按在左臂，感受着那枚碎片持续不断的搏动。
然后，他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