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像一块刚从冰河里捞出来的石头。
沉。
冷。
每一寸骨头缝里都透着蚀骨的寒意。
云芷被斩荒抱回望舒殿时,意识是涣散的。她能感觉到自己被放在柔软的床榻上,厚重的锦被裹了上来,带着淡淡的熏香,却丝毫驱散不了从骨髓深处渗出的冰冷。
她蜷缩起来,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发出细微的“咯咯”声,四肢百骸都在剧烈地发抖,仿佛要将最后一点热气都抖落干净。
冷。
真的好冷。
蚀骨寒潭的阴毒,像无数细小的冰针,还残留在她的经脉里,缓慢地游走,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和麻木。血液似乎都冻僵了,流动得极其缓慢,心脏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牵扯着全身冻结的肌肉,带来撕裂般的痛苦。
殿内很安静。
只有她压抑不住的、因寒冷而急促的呼吸声,还有琉璃小心翼翼、带着哭腔的啜泣。
“姑娘……姑娘您怎么样?”琉璃的声音颤抖着,冰凉的手指触碰到她的额头,又飞快地缩回去,像是被那极致的低温烫到一般。“天啊……怎么这么冰……”
云芷闭着眼,没有力气回应。
她能感觉到琉璃在忙碌。温热的水被端来,柔软的布巾轻轻擦拭着她脸上、脖颈上凝结的冰碴和干涸的血迹。动作很轻,很小心,带着显而易见的恐惧和心疼。
当布巾擦过她的嘴唇时,云芷猛地颤栗了一下。
那里……
不一样。
与全身冰封刺骨的感觉截然不同。
她的嘴唇,肿胀,破裂,带着清晰的痛感。但那种痛,不是寒冷的刺痛,而是一种……灼热的、火辣辣的痛。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碾压、吮吸过,留下了滚烫的印记。甚至当琉璃柔软的布巾拂过时,那触感都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诡异的、残留的……温度。
不仅仅是嘴唇。
还有被他紧紧箍过的腰肢,被他冰冷指尖捏过的下巴……那些被他触碰过的地方,仿佛都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与周围冰冷肌肤格格不入的灼热感。
这感觉太诡异了。
像在冰天雪地里,唯独几处皮肤被烙铁烫过。
冰火两重天。
极致的寒冷中,那几点残存的滚烫,反而更加清晰,更加……令人心悸。
它们无声地提醒着她,不久前在寒潭底发生的那一幕。
那个疯狂的、充满掠夺和惩罚意味的吻。
那个男人暴戾的气息,冰冷的唇舌,以及……那双猩红眸子里翻涌的、她至今无法完全理解的复杂情绪。
绝望。
如同最沉重的寒冰,一层层覆盖上她的心脏。
她真的……无路可退了。
仙门是回不去的梦。
素婉是压垮她的山。
而斩荒……用最极端的方式,烧尽了所有侥幸,将她牢牢钉死在了“云芷”这个身份上,钉死在了他的身边。
未来是什么?
是永无止境的囚禁?
是随时可能降临的、更疯狂的折磨?
还是……在某个他再次失控的瞬间,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结束她这可笑的生命?
想到这些,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痛苦远比身体的寒冷更甚。
眼泪无声地滑落,滚烫的,落在冰冷的枕席上,瞬间变得冰凉。
就在这无边的绝望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时——
丹田深处。
那缕被强行压制下去的、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的翠色神力,忽然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伴随着这跳动,一股极其细微的、却异常坚韧的暖意,像早春破开冻土的第一缕嫩芽,顽强地穿透了重重冰封,在她近乎凝固的经脉中,极其缓慢地流淌开一丝丝。
太微弱了。
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根本无法驱散周身的严寒。
但……
它存在。
而且,这一次,云芷清晰地感觉到,这缕暖意流淌过的地方,那些残留的、属于斩荒的魔息带来的灼热感,似乎……被稍稍中和了一丝?或者说,是被某种同源的力量,极其温柔地抚平了一点点那暴戾留下的刺痛?
这感觉转瞬即逝。
却像在漆黑绝望的深渊里,突然划过的一颗极其微弱的星火。
渺茫。
却真实存在。
云芷涣散的瞳孔,微微动了一下。
她依旧冷得发抖。
内心依旧被绝望的寒冰覆盖。
但某种东西,似乎……不一样了。
那被强行烙印下的滚烫触感,和体内这缕微弱却顽强的生机,像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她濒临冻结的身体里,形成了某种诡异的平衡。
或者说……
是某种对抗的开始?
琉璃为她换上了干净的、柔软的寝衣,用厚厚的锦被将她裹了一层又一层。可云芷还是觉得冷,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冷。
“姑娘,您喝点热汤吧?”琉璃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声音带着恳求。
云芷摇了摇头,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她只是蜷缩着,将脸埋进冰冷的枕头里。
身体是冰封的绝望。
唇上是他留下的、滚烫的烙印。
而心底最深处……
那粒被残酷现实和极致痛苦磨砺过的种子,在冰与火的夹缝中,似乎……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有什么东西,在绝望的灰烬里,被点燃了。
不是希望,是一种……更冷硬、更沉默的东西像埋在冻土下的铁核。
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