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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水灌入肺腑的窒息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漂浮感,仿佛沉入最深的暖流,又像被托举在云端。林晚的意识在混沌中浮沉,耳边是模糊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像是隔着厚重的玻璃听海潮。她感觉自己在下沉,又像是在上升。周围是温暖的光,还有……悠长的、像歌谣一样的汽笛声。

“回家……”她喃喃着,声音被水流吞没。

刺眼的白光撕裂黑暗。

林晚猛地睁开眼,喉咙里呛出一口咸腥的海水,剧烈的咳嗽撕扯着胸腔,火辣辣地疼。消毒水浓烈的气味霸道地钻进鼻腔,盖过了海水的腥咸。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狭窄的病床上,手腕上插着输液管,冰凉的液体正缓缓注入血管。头顶是惨白的吸顶灯,光线刺得她眼睛生疼。

“小晚!你醒了!”陈雨的声音带着哭腔,扑到床边。她的眼睛肿得像核桃,头发凌乱地贴在额角,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巴掌大的金属盒子——正是林晚在沉船前抛出去的那个!

“小满……”林晚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砂纸摩擦喉咙,“她……”

“在隔壁!”陈雨连忙指向旁边的玻璃隔断。透过玻璃,林晚看见小满躺在更宽敞的医疗舱里,身上连着各种管线,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了许多。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低头记录着什么,旁边的心电监护仪上,绿色的线条规律地起伏着。

“周教授给她注射了稳定剂的原液。”陈雨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就在你被救上来之后……医生说,血清的排异反应被压制住了,但小满的身体太虚弱,需要时间恢复。”

林晚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身体软软地陷进枕头里,眼眶发热。她看向陈雨手里的金属盒:“里面……是稳定剂?”

“嗯!”陈雨用力点头,将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林晚枕边,“周教授说,纯度很高,足够小满用了。他还说……”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方队……方队的遗体,已经……运回军区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林晚闭上眼,方建国最后靠在船舱墙壁上,对她露出的那个虚弱笑容,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走的时候……说什么了吗?”她问,声音轻得像叹息。

陈雨摇摇头,眼泪又涌了出来:“救援队找到他的时候……已经……”她说不下去了,只是紧紧抓着林晚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医疗舱的门滑开,周教授走了进来。他看起来比之前更加憔悴,眼窝深陷,但眼神却异常锐利。“醒了就好。”他走到床边,拿起那个金属盒,打开检查了一下里面的淡蓝色晶体,“‘月相稳定剂’的核心样本。沈家三十年的心血,现在成了救命的药。”他看向林晚,目光复杂,“方建国用命换来的。”

林晚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触到枕边的玉镯。翡翠冰凉,那道淡蓝色的纹路似乎比之前更深了些。“沈明远呢?”她问。

“在军区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周教授推了推眼镜,“爆炸时他在甲板下层,冲击波震伤了内脏,加上吸入大量浓烟,情况不太好。他那个私人医生……”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尸体在负三层屏蔽舱附近找到的,死因是近距离枪击头部。技术科在他体内检测到超高浓度的‘月曜’血清残留,还有……一种未知的神经兴奋剂。他把自己改造成了怪物。”

林晚想起那双灰白色的、毫无生气的眼睛,胃里一阵翻涌。“‘归墟号’呢?”她问。

“沉了。”周教授的声音很平静,“船体结构在爆炸和撞击中严重受损,救援船赶到时已经来不及。船上的数据……大部分都随船沉没了。不过,”他指了指金属盒,“有这个核心样本,加上我们从沈家云端服务器抢救出来的部分资料,足够我们逆向解析出完整的稳定剂配方。小满……和其他可能的受害者,都有救了。”

“其他受害者?”林晚的心提了起来。

周教授叹了口气:“沈家的‘轩辕计划’……远比我们想象的庞大。除了小满和阿昭,我们在沈家废弃的实验室里,还发现了至少十七份不同年龄段的实验体档案。有些人……可能还活着,散落在各处,像小满一样,带着不为人知的痛苦。”

林晚的呼吸一窒。十七个……甚至更多?像小满一样的孩子,被血情侵蚀,被痛苦折磨,却无人知晓?她看向玻璃隔断后的小满,女孩安静地睡着,眉头微微舒展,像是终于摆脱了噩梦的纠缠。

“我要找到他们。”林晚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像找到小满一样,找到他们。”

周教授看着她,镜片后的目光闪动:“这需要时间,需要资源,更需要……像方建国那样的人。”他顿了顿,“军方已经成立专项调查组,由我牵头。林晚,你愿意加入吗?”

林晚没有立刻回答。她望向窗外,救援船的舷窗透进金色的阳光,在海面上铺开粼粼的波光。她想起母亲日记里的最后一页,外婆临终的嘱托,陈先生潜伏三十年的坚持,还有方建国最后望向她的眼神——那里面有托付,有信任,也有未尽的遗憾。

“我愿意。”她说。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缓慢褪色的噩梦。小满在稳定剂的作用下,身体机能逐渐恢复。后颈的鳞片状凸起彻底消失,皮肤恢复了孩童应有的细腻。她开始能喝一点流食,能对着陈雨露出虚弱的微笑,能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喊“奶奶”。只是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睛里,偶尔会闪过一丝不属于孩童的、深沉的疲惫,像是经历了太久的跋涉。

林晚的伤好得很快。呛入的海水造成了轻微的肺部感染,但年轻的身体在药物的帮助下迅速修复。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周教授的临时办公室里,对着堆积如山的资料——沈家产业的关联图、实验体的档案碎片、从“归墟号”服务器抢救出的加密数据片段。她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吸收着一切与“轩辕计划”相关的信息,试图从浩如烟海的碎片中,拼凑出那些被沈家刻意抹去的生命轨迹。

陈雨寸步不离地守着小满。她给女孩梳头,喂她喝粥,讲她小时候在孤儿院听过的故事。小满安静地听着,偶尔会伸出瘦弱的手指,轻轻碰碰陈雨眼角的皱纹,像是在确认她的存在。只有林晚知道,当夜深人静,小满睡着后,陈雨会独自坐在医疗舱外的长椅上,望着窗外的海,无声地流泪。她在哭小满受的苦,哭方建国的牺牲,也哭那个从未谋面、却永远活在女儿记忆里的阿昭。

一周后,小满被转入了普通病房。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洁白的床单上,女孩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图画书,陈雨坐在旁边给她削苹果。林晚推门进来时,小满抬起头,对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姐姐。”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清晰了许多。

林晚的心瞬间被暖流填满。她走过去,坐在床边,轻轻摸了摸小满的头发:“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小满点点头,目光落在林晚胸前的玉镯上,“镯子……亮亮的。”

林晚低头,发现玉镯在阳光下,那道淡蓝色的纹路正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她想起玄螭镜,想起镜中连通的那个奇异空间。“小满,”她轻声问,“你还记得……镜子里的事吗?”

小满的眼神恍惚了一下,像是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她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开口:“记得……一点点。有好多水……好冷……还有一个姐姐……穿红裙子……她哭……说想回家……”

陈雨削苹果的手猛地顿住,刀锋在指腹上划开一道细小的口子,血珠瞬间冒了出来。她像是感觉不到疼,只是死死盯着小满。

“红裙子的姐姐……”林晚的心揪紧了,“她……说什么了吗?”

小满摇了摇头,小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她只是哭……后来……后来有光……很暖……就不冷了……”她伸出小手,轻轻抓住林晚的手指,“姐姐,我们回家了吗?”

“快了。”林晚反握住她冰凉的小手,声音有些哽咽,“等小满再好一点,我们就回家。回外婆的院子,看月季花。”

小满的眼睛亮了起来,用力点了点头。

又过了几天,周教授带来了一个消息:沈明远醒了。在军区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他脱离了呼吸机,但拒绝开口说话,也拒绝见任何人。医生说他脑部有损伤,记忆可能出现了混乱。

“他必须开口。”周教授对林晚说,“只有他知道那些实验体的具体下落,知道沈家背后还有哪些势力。我们需要你……去见他。”

林晚站在重症监护室外,隔着玻璃看着里面那个躺在病床上的男人。沈明远瘦得脱了形,脸色灰败,曾经精明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像两口枯井。他身上插满了管子,心电监护仪的曲线平稳地跳动着。

护士打开了门。林晚走进去,消毒水的味道更加浓烈。她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监护仪单调的滴答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沈明远的目光始终没有焦距,仿佛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林晚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是那块母亲留下的、刻着“静姝”二字的怀表。表盖内侧,粘着那张从沈明远私人医生尸体上找到的、泛黄的婴儿照片——穿着红裙的阿昭。

她将怀表打开,放在沈明远眼前。

沈明远空洞的目光终于动了动,缓缓聚焦在怀表上。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呼吸。

“阿昭……”一个沙哑破碎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她……她不是死了吗?我亲眼……”

“你亲眼看见什么?”林晚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刺入,“看见她被推进焚化炉?还是看见她被丢进海里?”

沈明远猛地摇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扯动了身上的管线,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不……不是……是叔叔……叔叔说……她……她是失败的实验品……必须处理掉……”他的眼神混乱而恐惧,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水晶……水晶棺材……她……她在里面……睁着眼睛……”

“你叔叔骗了你。”林晚的声音冰冷,“阿昭没有死。她被改造成了‘月相稳定剂’的活体容器,被囚禁在‘归墟号’上,直到最后。”她将怀表往前推了推,照片上阿昭天真的笑脸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她一直在等你。等你这个哥哥,带她回家。”

沈明远死死盯着照片,浑浊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顺着干瘪的脸颊滑落。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筛糠般地抖动着。巨大的痛苦和悔恨扭曲了他的面容,让他看起来像个濒死的困兽。

“那些孩子在哪里?”林晚的声音如同审判,“像阿昭一样的孩子,被你们当成实验品的孩子,他们在哪里?”

沈明远的目光从照片上移开,茫然地望向虚空。他的嘴唇翕动着,像是在无声地念着什么。过了许久,久到林晚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一个极其微弱、几乎被监护仪噪音淹没的声音飘了出来:

“……名单……在……在叔叔书房的……地球仪里……夹层……”

他说完这句话,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眼睛一闭,昏死过去。监护仪的警报声更加尖锐。

林晚站起身,收起怀表。她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那个被罪恶和悔恨彻底击垮的男人,转身走出病房。

周教授等在外面,急切地问:“他说了什么?”

“名单。”林晚将怀表放回口袋,“在沈慕之书房的地球仪夹层里。那些孩子的名单。”

三天后,林晚和陈雨带着小满,坐上了回金陵的车。小满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已经能自己下床走几步了。她趴在车窗上,好奇地看着外面飞逝的景色,阳光照在她脸上,映出健康的红晕。

车子驶入熟悉的城区,拐进梧桐掩映的老街。外婆的小院出现在眼前,院墙上的藤蔓依旧青翠,只是少了些生气。陈雨拿出钥匙打开院门,吱呀一声,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

小满挣脱陈雨的手,踉踉跄跄地跑进院子,停在角落那丛月季花前。正是花期,粉白的花朵开得热烈,香气馥郁。她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柔软的花瓣,然后转过头,对着林晚和陈雨,露出了一个灿烂的、毫无阴霾的笑容。

“回家了。”她说。

林晚站在院门口,看着阳光下的小满和月季花,胸前的玉镯温润微凉。她想起沉船前那片温暖的光,想起方建国最后点头的模样。她知道,黑暗从未真正消失,它只是蛰伏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但至少,她们撕开了一道口子,让光透了进来。

她拿出手机,屏幕上是周教授刚发来的加密文件——第一批根据名单找到的、三个孩子的资料和照片。他们的眼睛里,有着和小满一样的、被痛苦磨砺过的光。

林晚点开回复框,手指在屏幕上敲下两个字:

“收到。”

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在她脚下投下斑驳的光影。风吹过,月季花轻轻摇曳,香气弥漫。回家的路很长,但她们已经踏上了第一步。

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在林晚脚下投下斑驳的光影。风吹过,院角的月季花轻轻摇曳,粉白的花瓣在光线下近乎透明,馥郁的香气弥漫在小小的院落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虚幻的安宁。

小满蹲在花丛前,小小的背影沐浴在光晕中。她伸出细瘦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着离她最近的那朵月季,指尖拂过丝绒般的花瓣,又轻轻碰了碰花茎上细小的刺。她没有立刻缩回手,只是歪着头,专注地看着,仿佛在确认某种真实的存在。阳光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皮肤上曾经青灰色的鳞片状凸起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孩童特有的细腻,透着初愈的苍白。几缕碎发被风吹起,拂过她光洁的额头和脖颈——那里也再无异样,只有一道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粉色新痕,是血清排异反应消退后留下的唯一印记。

“回家了。”她刚才说那句话时,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林晚沉寂的心湖,漾开一圈圈带着酸楚的涟漪。

陈雨站在小满身后一步远的地方,目光紧紧锁着孩子,眼神复杂得像揉碎了的云。有失而复得的狂喜,有深入骨髓的后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被强行压抑的悲伤——为方建国,也为那个永远留在冰冷海底的、名叫阿昭的女孩。她看着小满触碰花朵的手指,那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仿佛在抚摸一个易碎的梦。陈雨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指节泛白。

林晚站在院门口,没有立刻进去。她看着眼前这幅画面,阳光、花香、孩子、老人,本该是岁月静好的模样,却让她胸口闷得发慌。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触到胸前的玉镯。翡翠温润依旧,那道淡蓝色的纹路在阳光下流转着微光,像一只半阖的眼。昨夜在“蜂巢”临时指挥中心看到的画面再次浮现:屏幕上那三个孩子的档案照片,空洞的眼神,手腕或脖颈处隐约可见的、与小满之前相似的青灰色印记。十七个……甚至更多。方建国最后靠在船舱墙壁上,对她露出的那个虚弱笑容,清晰地刺痛着她的神经。

“回家了。”林晚低声重复着小满的话,声音轻得像叹息。是的,身体回来了,可有些东西,永远留在了那片冰冷的海域,留在了沈家编织的黑暗里。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抬步走进院子。青石板铺就的小径缝隙里钻出几丛顽强的野草,踩上去有些松软。脚步声惊动了花丛前的小满,她回过头,看到林晚,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姐姐!”

那笑容纯粹得让林晚心头一颤。她快步走过去,蹲下身,与小满平视:“喜欢月季花吗?”

“嗯!”小满用力点头,又指了指花丛,“香香的,像……像奶奶煮的糖水。”

陈雨的眼眶瞬间红了,她别过脸,抬手飞快地抹了一下眼角。

“等小满再好一点,姐姐带你去买好多好多糖。”林晚揉了揉小满的头发,声音温柔。她站起身,看向陈雨,“雨姨,进屋歇会儿吧,我去烧点水。”

陈雨点点头,牵起小满的手:“走,奶奶给你看看外婆留下的老照片。”

林晚看着祖孙俩走进堂屋的背影,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棂洒在她们身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她转身走向厨房,脚步却停在门口。厨房的窗台上,放着一个老旧的搪瓷水壶,旁边是几只洗得发白的杯子。一切都和她离开时一样,却又感觉哪里都不一样了。空气里浮动着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地舞蹈。她拿起水壶,走到院角的水龙头前接水。冰凉的自来水哗哗地注入壶中,水花溅在手上,带来一丝真实的凉意。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院墙角落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极其微弱,像金属的反光,转瞬即逝。

林晚的动作顿住了。她不动声色地继续接水,目光却锐利地扫过那个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花盆和杂物,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刚才那点微光,是从一个倒扣着的破瓦盆缝隙里透出来的吗?

她拧紧水龙头,提着水壶走回厨房。炉灶是老式的煤球炉,她熟练地生火,将水壶坐上去。蓝色的火苗舔舐着壶底,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林晚靠在门框上,看似随意地望着院子,实则全身的感官都调动起来,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动。

风停了。月季花停止了摇曳。院子里安静得只剩下炉火的微响和水壶里水将沸未沸的、细密的咕嘟声。

太安静了。

林晚的心跳微微加速。她想起周教授最后送她们离开“蜂巢”时凝重的表情:“沈家的势力盘根错节,沈明远虽然倒了,但他背后的人不会善罢甘休。名单泄露,他们一定会有所动作。林晚,你们……千万小心。”

小心什么?是那些名单上尚未找到的孩子?还是沈家残余势力的报复?

她摸出手机,屏幕上是周教授半小时前发来的加密信息:“名单初步筛查完毕。三个孩子身份已确认,均在金陵周边福利院登记在册,但近期行踪不明。已安排人员秘密核查。另:沈明远私人医生‘蝮牙’的尸检报告显示,其体内神经兴奋剂成分与已知任何药物不符,疑为新型生物制剂。其通讯记录最后一条加密信息接收地点,指向金陵老城区坐标(经度xxx,纬度xxx)。”

林晚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坐标上。她迅速调出手机地图,输入坐标——一个红点赫然出现在屏幕上,位置几乎与外婆这个小院重合!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

“哔——!”

尖锐的蜂鸣声毫无预兆地从她口袋里炸响!是周教授紧急联络的加密通讯器!

林晚飞快掏出通讯器按下接听键,周教授急促的声音立刻传来:“林晚!立刻离开院子!‘蝮牙’的同伙可能就在附近!我们监测到有不明信号源刚刚侵入你所在区域的民用监控网络!目标锁定在你家小院!”

几乎在周教授话音落下的同时,林晚眼角的余光再次捕捉到院墙角落那个破瓦盆缝隙里,极其微弱地闪了一下红光!

是针孔摄像头!有人在实时监控!

“雨姨!小满!趴下!”林晚对着堂屋方向嘶声大喊,同时身体猛地向厨房内侧扑倒!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撕裂了午后的宁静!子弹擦着林晚刚才站立的位置,狠狠钉入厨房的木门框,木屑四溅!

堂屋里传来陈雨的惊呼和小满短促的尖叫!

林晚的心脏狂跳,她蜷缩在灶台后面,手已经摸到了后腰——那里别着方建国最后塞给她的那把格洛克。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混乱的神经瞬间绷紧。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院子里死寂一片。没有脚步声,没有第二声枪响。只有水壶里的水沸腾翻滚的咕嘟声,显得格外刺耳。

对方在暗处,有备而来,而且极其谨慎。刚才那一枪,是警告?还是失手?

林晚的大脑飞速运转。对方的目标是什么?是灭口?还是……那份名单?或者,是刚刚脱离危险的小满?

她不能坐以待毙。陈雨和小满还在堂屋里。

她深吸一口气,握紧枪柄,身体贴着地面,像蛇一样无声地向厨房门口挪动。她需要视野,需要知道袭击者的位置。

就在她的视线即将越过门槛,投向院墙角落的瞬间——

“叮铃铃……”

一个清脆的、带着童稚旋律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在寂静的院子里响起!

声音的来源,赫然是院墙角落那个破瓦盆!

林晚的动作僵住了。她死死盯着那个方向。

铃声持续响着,单调而诡异,像死神的催命符。

几秒钟后,铃声停了。

紧接着,一个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冰冷刺耳的电子音,从瓦盆方向传了出来,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戏谑:

“林晚小姐,下午好。月季花开得真漂亮,不是吗?就像……血的颜色。”

林晚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我们对你没有恶意。”电子音继续说着,毫无起伏,“只是想和你做一笔交易。交出沈明远书房地球仪夹层里那份名单的扫描件,还有……那个叫小满的女孩。我们保证,你们所有人,都能像这些花一样,安静地……活下去。”

电子音顿了顿,发出一声短促的、类似金属摩擦的冷笑。

“否则,下一颗子弹,就不会打偏了。给你……三分钟考虑。”

声音消失了。院子里只剩下水壶沸腾的噪音,以及林晚自己沉重的心跳声。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门槛,望向院墙角落。那个破瓦盆静静地倒扣着,缝隙里再也没有光芒透出,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门框上那个新鲜的弹孔,还有空气中弥漫的、若有若无的火药味,都在提醒她,危险从未远离。

阳光依旧明媚,月季花香依旧馥郁。可这小小的院落,此刻却像一座被无形锁链捆缚的孤岛。

林晚握紧了手中的枪,冰冷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她看向堂屋紧闭的房门,里面是她拼死也要守护的人。

三分钟。

她必须做出选择。

冰冷的枪柄硌着掌心,汗液浸湿了金属纹路,滑腻得几乎握不住。林晚的呼吸凝在喉咙口,每一次心跳都像重锤砸在耳膜上,震得颅骨嗡嗡作响。三分钟。电子音留下的倒计时如同无形的绞索,勒紧了她每一寸神经。

院墙角落的破瓦盆死寂无声,倒扣在阴影里,像一只蛰伏的毒蜘蛛。堂屋的门紧闭着,里面是陈雨压抑的抽泣和小满细若蚊蚋的呜咽。阳光依旧明媚,穿过梧桐叶的缝隙,在青石板上投下摇曳的光斑,可那温暖的光落在林晚身上,却只带来刺骨的寒意。馥郁的月季花香钻进鼻腔,此刻却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火药味,甜腻得令人作呕。

交名单?叫小满?换她们活下去?

那声音里的“保证”,比子弹更冰冷。

林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混乱的思绪强行聚焦。名单扫描件?沈明远书房的地球仪夹层……那份名单的物理原件在周教授手里,扫描件……她根本没有!对方在诈她!或者……他们根本不在乎名单的真假,他们要的是小满!那个被“月曜”血清改造过,又奇迹般被稳定剂压制住的“完美容器”!

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林晚的目光死死盯在瓦盆上。通讯器?变声器?电源呢?刚才的红光……一定有发射源!她猛地看向厨房灶台上沸腾的水壶,壶盖被蒸汽顶得“噗噗”作响,白色的水汽袅袅升腾。

时间!时间不多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身体依旧紧贴灶台后的地面,她缓缓抬起握枪的手,枪口对准瓦盆方向,却没有立刻扣动扳机。打碎瓦盆容易,但里面可能藏着引爆装置,或者……对方就在附近,枪声会立刻暴露她的位置,引来更致命的攻击。

“雨姨!”她压低声音,对着堂屋方向嘶喊,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听我说!带小满去里屋!最里面那间!锁好门!用柜子顶住!别出来!别出声!”

堂屋里传来一阵慌乱的窸窣声,接着是陈雨带着哭腔的回应:“……好……好……”然后是急促的脚步声和柜子摩擦地面的闷响。

林晚稍稍松了口气。她将目光重新投向瓦盆,大脑飞速运转。对方在暗处,有枪,有监控,占据绝对主动。硬拼是死路。必须制造混乱,打破僵局!

她的视线扫过沸腾的水壶,又落在灶台旁一捆引火用的旧报纸上。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在脑中成形。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勾住那捆报纸的一角,极其缓慢地拖向自己。动作轻得像羽毛拂过水面,生怕引起一丝多余的声响。报纸拖到身边,她迅速扯开几张,揉成团,又摸出裤兜里的打火机——那是方建国留下的,外壳上还沾着一点暗红的血迹。

“咔哒。”

极轻微的打火机点火声。幽蓝的火苗舔舐着报纸团,瞬间燃起橘红的火焰。林晚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她猛地将燃烧的报纸团奋力掷向院墙角落——不是瓦盆,而是瓦盆旁边堆放的、沾满油污的破麻袋和干枯的藤蔓!

火团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在麻袋上!

“轰!”

干燥的麻袋和藤蔓遇火即燃!火焰猛地蹿起半人高,浓烟滚滚,瞬间吞噬了瓦盆所在的角落!火舌舔舐着墙壁,发出噼啪的爆响,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啊!”一声短促的、压抑的惊呼从院墙外某处传来!紧接着是慌乱的脚步声和什么东西被绊倒的闷响!

就是现在!

林晚如同猎豹般从灶台后弹射而起!她没有冲向院门,也没有冲向堂屋,而是借着浓烟的掩护,以最快的速度扑向院子另一侧——那里有一棵紧挨着院墙的老槐树!

“砰!砰!”

两声枪响几乎同时炸响!子弹撕裂空气,带着灼热的尖啸,一发打在林晚刚才藏身的灶台边缘,溅起碎石!另一发则擦着她的后腰飞过,火辣辣的痛感瞬间传来!

林晚闷哼一声,强忍着剧痛,身体已经扑到槐树下。她手脚并用,抓住粗糙的树干和低矮的枝桠,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攀爬!伤口被摩擦,鲜血瞬间浸透了后腰的衣服,但她顾不上了!

浓烟遮蔽了视线,也干扰了对方的瞄准。林晚爬到一人多高的树杈上,背靠着粗壮的树干,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混着血水从额头滑落,模糊了视线。她抬起枪口,透过枝叶的缝隙和翻滚的浓烟,死死盯着院墙外声音传来的方向。

院墙外是一条狭窄的后巷,堆满了杂物。一个穿着灰色工装、戴着鸭舌帽的身影正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手里端着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他显然没料到林晚会放火,更没料到她敢爬树占据制高点。

“放下枪!”林晚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气,枪口稳稳指向对方,“不然下一枪打爆你的头!”

灰衣人动作一僵,似乎有些犹豫。他微微抬头,帽檐下露出一双阴鸷的眼睛,目光扫过树上的林晚,又扫向还在燃烧的角落。瓦盆在火焰中发出“噼啪”的碎裂声。

“名单!”灰衣人的声音同样沙哑,带着变声器特有的冰冷质感,但明显和刚才瓦盆里的电子音不同,“还有那个女孩!交出来!”

果然是冲着小满来的!

“名单没有!”林晚厉声道,“小满更不可能给你!滚!否则别怪我开枪!”她手指扣在扳机上,微微用力。

灰衣人眼神闪烁,似乎在权衡。他手里的枪口微微下垂,身体却保持着随时可以射击的姿态。“你杀了‘蝮牙’。”他忽然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他的血清……在你身上?还是在那女孩身上?”

血清?林晚心头剧震!对方不是普通的杀手!他想要的是“蝮牙”体内那种改造过的血清力量!他以为她和“蝮牙”一样,被血清改造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林晚强装镇定,“最后警告!放下枪!”

灰衣人突然咧嘴一笑,那笑容扭曲而疯狂:“没关系……抓住你……一样能研究……”话音未落,他猛地抬枪!

“砰!”

林晚的枪更快!子弹精准地打在灰衣人持枪的手腕上!

“啊!”灰衣人惨叫一声,手枪脱手飞出!但他反应极快,受伤的手腕猛地缩回,另一只手闪电般从腰间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不退反进,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朝着槐树猛冲过来!速度之快,远超常人!

林晚瞳孔骤缩!她连开两枪!子弹打在灰衣人脚前的地面上,溅起碎石,却只让他身形微微一顿!

“去死吧!”灰衣人咆哮着,匕首带着风声直刺树干后的林晚!

林晚避无可避!她咬紧牙关,身体猛地向侧后方一仰,试图避开要害,同时枪口下压,对准灰衣人的胸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小晚!小心!”

堂屋的门被猛地撞开!陈雨像疯了一样冲了出来!她手里没有武器,只有一把从厨房顺手抄起的、沾着面粉的擀面杖!她不管不顾地扑向灰衣人的后背,用尽全身力气,将擀面杖狠狠砸向他的后脑!

“咚!”

沉闷的撞击声!灰衣人前冲的势头被阻,身体一个趔趄!匕首的轨迹偏了半分,擦着林晚的胳膊划过,带出一道血痕!

林晚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枪口几乎抵在灰衣人的胸口!

“砰!”

枪声震耳欲聋!灰衣人的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口炸开的血洞。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口鲜血。眼中的疯狂迅速褪去,只剩下空洞的死寂。他晃了晃,像截木头般轰然倒地。

陈雨瘫坐在地,手里的擀面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林晚从树上滑下,落地时牵动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她踉跄着走到灰衣人尸体旁,用脚踢开他手边的匕首。她蹲下身,扯开他的衣领——脖颈处,一个熟悉的、扭曲的五芒星和∞符号的刺青,赫然在目!和“蝮牙”身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又是沈家的“活体容器”!

“小晚!你的伤!”陈雨挣扎着爬过来,看到林晚后腰和大臂上渗出的鲜血,眼泪又涌了出来。

“我没事。”林晚咬着牙,撕下衣角,胡乱地缠住手臂的伤口。后腰的伤她够不着,只能暂时按压止血。她抬头看向陈雨,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小满呢?”

“在……在里屋……柜子后面……”陈雨声音发颤,“我……我听到枪声……怕你……”

林晚心头一暖,又一阵酸楚。她强撑着站起来,走到院墙角落。火势已经小了很多,麻袋和藤蔓烧成了灰烬,那个破瓦盆也碎裂开来。她拨开灰烬,在瓦盆碎片下,找到一个被烧得焦黑的、火柴盒大小的金属装置,上面连着一根细如发丝的导线,通向院墙外——显然是信号发射器和监听设备。

她捡起装置,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对方的手段,远比她想象的更缜密,也更疯狂。

“呜哇——呜哇——”

远处传来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警察来了!”陈雨脸上露出一丝希望。

林晚却皱紧了眉头。警察来了,意味着暂时的安全,但也意味着麻烦。沈家的触角,会不会伸进警局?名单的事,小满的事,方建国的事……她能信任谁?

她看向堂屋。门缝里,一双怯生生的大眼睛正偷偷向外张望,是小满。女孩的脸上还残留着恐惧,但看到林晚时,那恐惧里又透出一丝依赖。

林晚深吸一口气,胸前的玉镯贴着皮肤,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她握紧了那个焦黑的金属装置,如同握着一块滚烫的烙铁。

回家的路,比想象中更加漫长和凶险。但看着小满那双眼睛,她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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