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六年春，荆州刺史府内，窗外新柳吐绿，刘封双手将墨迹未干的《荆州取士新制》呈上，封皮上二字力透纸背，仿佛要凿穿几百年来世家垄断的官场铁幕。
父亲，这是儿臣与许靖先生等人历时三月拟定的《荆州取士新制》，请过目。
刘备接过书册，指尖抚过烫金题签。展开时，墨香扑面，只见扉页上以遒劲的隶书写着：自即日起，荆州境内凡为官者，无论大小，必先经过考试。考试分经义、实务、策论三科，合格者依成绩授官……
刘备看完后，将书册先递给左侧的诸葛亮，又示意侍从传给右侧的庞统、糜竺等人。
诸葛亮接过书册，目光如电，快速扫过条文，忽然在糊名誊录四字处停顿，羽扇不自觉地加快摇动。庞统读至寒门学子可申领笔墨补助时，浓眉微挑，与诸葛亮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好一个凡为官必先考试诸葛亮合上册子，眼中精光闪烁，此制若行，可破世族垄断官位之弊，使野无遗贤。
刘封拱手道：军师明鉴。如今三所学堂已培养寒门学子二百余人，若无公平取士之道，终是明珠暗投。
侍从正要将茶水奉予庞统，却见他突然拍案而起，茶盏震得叮当作响：妙哉！此制当广布各州……话未说完便被诸葛亮以扇止住。
刘备轻叩案几：我荆州蔡氏虽已失势，然蒯、黄等家树大根深。此令一出，恐生波澜。
刘封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一本文书：父亲所虑极是。故儿臣建议先以县丞、主簿等佐贰官试行。他展开竹简，指着图表说明，且各家旁支子弟，未必不愿应试。
简雍闻言凑近细看，忽然笑出声：有意思！杨家没落族人杨焕，上月还在酒肆抱怨族学只许嫡系入学、为官。
正是。刘封眼中闪过狡黠，儿臣暗中查访，发现世家大族中，主支掌控九成资源，旁支子弟十之七八饱受压制。比如蔡家的蔡明，精通算学却只能做个账房；蒯家的蒯钧，熟读律法却只能为讼师……各世家旁支子弟，十之七八苦于主支压制。他忽然压低声音，就连黄家那个庶子黄禹，都偷偷抄录了咱们书院的算学教材。
刘备一直摩挲着腰间玉带，此刻突然开口：士元以为如何？
庞统正往嘴里塞蜜饯，闻言差点噎住，灌了口茶才道：此乃阳谋！那些老顽固若反对，先得罪的就是自家子侄。蜜饯渣子随着他激动的动作溅到衣襟上。
诸葛亮忽然起身，羽扇在《取士新制》上轻轻一敲：亮建议加一条——及第者需在州学集训三月。如此……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刘封，可防世家拉拢。
窗外春雷隐隐，刘备的手指在案几上敲出与雷声相应的节奏。忽然他抓起砚台重重一放，墨汁溅在诏书上：拟令！
三日后，州衙门前竖起一面大告示牌，上书《荆州考试取士令》。围观百姓摩肩接踵，识字的书生大声诵读，不识字的农人伸长脖子听着。
……凡荆州人士，不论出身，皆可报名应试。经义科考《五经》大义；实务科考算术、律令、农桑等；策论科考时务对策……
人群中的张喆听到这个消息，手中的书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挤到最前排，将告示内容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自从进入荆州书院数学院学习，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凭真才实学踏入仕途。
荒谬！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张喆回头，看见一位锦衣华服的青年正满脸不屑，我等世家子弟，岂能与贩夫走卒同场应试？
旁边几个寒门学子敢怒不敢言。张喆鼓起勇气上前一步：这位公子，告示上写得明白，不论出身。若公子才学过人，又何惧考试？
锦衣青年冷笑：哪里来的穷酸，也配议论朝政？他身旁的随从立即推搡张喆，滚开，别挡了蔡公子的路！（蔡瑁虽然投曹身死，但蔡家毕竟是刘表的妻族，且在荆州经营我年，势力还是不容小觑）。
张喆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被一只稳健的手扶住。他抬头一看，竟是刘封。
蔡公子好大的威风。刘封声音不怒自威，考试取士乃州牧府决策，你有异议，可去州衙陈情，当街欺辱学子是何道理？
那蔡公子顿时气焰全消，讪讪地拱手告退。刘封转向围观众人，朗声道：诸位，此次考试绝对公正。试卷糊名誊录，考官不知考生身份，只以文章定优劣。三所学堂的毕业生，更可免试经义科！
这番话引起一阵欢呼。张喆激动得双手微颤，他知道，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正向他这样的寒门子弟敞开。
然而，改革的阻力比预想的更为猛烈。当晚，蔡玳府上灯火通明，荆州部分世族的家主齐聚一堂。
刘封小儿欺人太甚！蔡玳将酒杯重重砸在案几上，考试取士？那我等世家子弟与黔首何异？
杨仪捻须沉吟：此事恐有诸葛孔明在背后支持。硬抗不妥，不如从许靖那里打开缺口。那老儒最重礼法，必不赞同这种颠覆祖制的做法。
次日清晨，许靖刚走出宅邸，就被几位世族代表拦住。蔡玳拱手道：许公，刘将军欲废九品中正，行考试取士，此乃动摇国本之举。许公身为海内大儒，岂能坐视？
许靖眉头紧锁：此事老朽尚需斟酌……
同一时刻，刘封正在荆州书院召集三院优秀学子讲话。张喆作为数学院第一名，坐在最前排。
一个月后将举行首次官考。刘封目光扫过在场学子，你们是三所学堂的首批毕业生，我对你们寄予厚望。特别是实务科考试，将重点考察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
散会后，张喆鼓起勇气追上刘封：将军，学生有一事请教。实务科考试范围……
刘封和蔼地拍拍他的肩：你是张喆吧？我听算学教授提起过你。《九章算术》固然重要，但实务科更看重活学活用。比如计算赋税、丈量田亩、调配粮草等实际问题。
张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回到宿舍，他立即重新规划了复习计划，不再死记硬背算题，而是开始研究荆州近年来的赋税记录和粮仓分布。
就在备考如火如荼之际，许靖突然造访刘封府邸。老人面色凝重，开门见山道：将军，老朽思虑再三，考试取士虽有其利，但与举孝廉之古制相悖。不若改为考试仅作为辅助，主要仍由地方荐举？
刘封早有准备，命人抬上一个木箱：许公请看，这是近年来荆州各县官员的考绩记录。蔡家推荐的五个县令，三个贪污渎职；蒯家举荐的三个郡丞，两个尸位素餐。
许靖翻阅着记录，眉头越皱越紧。刘封继续道：孔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如今荐举之制已被世族把持，何谈？考试虽非古制，却是目前最公平的选才之法。
可是礼法……许靖仍有顾虑。
刘封微微一笑：许公可记得《周礼》中记载的之制？乡大夫每三年考核乡民德行道艺，贤者荐之于王。考试取士，不正是精神的延续吗？
这番引经据典终于打动了许靖。老人长叹一声：将军博通古今，老朽不如也。既如此，我愿助将军推行新政。
有了许靖的支持，考试筹备工作进展迅速。然而在考前第三天，一个意外事件险些让整个计划夭折——荆州书院考卷存放的房间突发大火，数百考卷化为灰烬。
刘封深夜赶到现场时，火势刚被扑灭。张喆和一群学子满脸烟灰，正在抢救残存的考卷。
将军，张喆声音嘶哑，火起得太蹊跷，学生亲眼看见有人从后窗逃走……
刘封面色阴沉如水。他心知这必是世族所为，但苦无证据。更棘手的是，考卷被毁，考试该如何进行？
许靖叹道：“都督，考卷被毁，不如将考期推迟十日？”
不必推迟！刘封斩钉截铁，如期举行，正好让那些纵火者知道，他们的阴谋不会得逞。
考试当天，荆州书院外人头攒动。上千名考生排队等候入场，其中有锦衣华服的世家子弟，也有衣衫简朴的寒门学子。张喆深吸一口气，摸了摸怀中精心准备的算筹。
突然，队伍前方骚动起来。几个彪形大汉推搡着守门卫兵，高声叫嚷：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我们也是荆州人士！
现场顿时大乱。刘封闻讯赶来，发现闹事者正是蔡府家丁。他冷笑一声，高声道：所有考生听令！持准考证者从东门列队入场，无准考证者一律驱离！荆州军，维持秩序！
一队精锐士兵迅速控制住局面。蔡府家丁见势不妙，灰溜溜地逃走了。刘封登上高台，声如洪钟：诸位考生，今日之事想必你们看在眼里。有人不愿见公平取士，但我刘封在此立誓，只要我在荆州一日，就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考试公正！
这番话赢得雷鸣般的掌声。考生们有序入场，书院大门缓缓关闭。
经义科考试在上午进行。张喆得益于书院教育，对《春秋》《论语》等经典颇为熟悉，答题颇为顺手。午休时分，他听见几个世家子弟抱怨题目太难，心中不禁暗喜。
下午的实务科才是张喆的强项。试卷发下，他眼前一亮——第一题就是计算某县赋税：某县有民八千户，上等田两千亩，中等田五千亩，下等田三千亩。上田亩税三斗，中田二斗，下田一斗，问该县一年应收多少粮税？
这正是他近期重点研究的类型。张喆熟练地摆弄算筹，很快得出答案。后面几题涉及水利工程计算、粮仓调配等实际问题，他都应对自如。
最后一科策论，题目是《论荆州安定之策》。张喆想起刘封在课堂上强调的二字，没有空谈仁义道德，而是从减轻赋税、整顿吏治、加强军备等具体方面展开论述，字字落到实处。
三场考试结束，张喆精疲力尽却满怀希望地走出贡院。他看见刘封正站在门口，向每一位考生点头致意。
考得如何？刘封特意问张喆。
学生尽力而为。张喆恭敬回答，只是策论一题，不知是否切题……
刘封笑道：治国安邦最忌空谈。你能从实处着笔，甚好。
阅卷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按照新规，所有试卷都经过糊名处理，由许靖、马良等学者组成的阅卷团在封闭环境中评阅。蔡玳等人多次试图打探消息，均被婉拒。
十日后放榜，州牧府外人山人海。张喆挤在人群中，心跳如鼓。当他终于在榜单上找到自己的名字——张喆，三科皆优，拟授江陵县丞时，不禁热泪盈眶。
与此同时，蔡府内一片死寂。蔡玳之子蔡林仅得中等，勉强获授偏远小县的主簿一职。
父亲，难道就这样算了吗？蔡林不甘心地问。
蔡玳眼中寒光闪烁：急什么？考试取士不过一时风尚。待刘备受挫于曹操，荆州还是我们世家的天下！
授官仪式在州衙隆重举行。刘备向及第者颁发任职文书。当他将江陵县丞的印绶交到张喆手中时，语重心长地说：记住，你今日之位，非因家世，而凭才学。望你以才学报效荆州，不负所学。
张喆郑重叩拜：下官定当廉洁奉公，以报州牧知遇之恩。
仪式结束后，诸葛亮邀刘封登临城楼。望着城内熙熙攘攘的人群，诸葛亮欣慰地说：士元来信称赞荆州新政，有意让益州效仿。此制若能推广，天下英才尽入主公彀中矣。
刘封却无喜色：军师，我担心世族反扑。蔡玳等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诸葛亮轻摇羽扇：无妨。只要主公在汉中得胜，荆州便稳如泰山。倒是你，下一步有何打算？
我想扩大考试范围。刘封目光炯炯，不仅文官要考，武官也应通过军事才能考核选拔。还有，建立官员定期考核制度，优升劣汰……
诸葛亮哈哈大笑：好个刘封！你这是要把整个选官制度翻个底朝天啊！
春风拂过荆州城，带来桃李的芬芳。在州牧府门前的广场上，新刻的石碑巍然矗立，上书唯才是举四个大字。张喆和一群新科官员站在碑前，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时代正在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