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斯顿地下城，十七区，林巷。
阴雨连绵，重叶跟随着莉娜走进狭窄的小道。
一走进来，重叶就感觉到她身上粘了数道强烈的视线，紧紧盯住自己，她全身上下每个角落都扫视个干净。
然而这些视线都没有恶意，而是无比纯白澄澈。
低矮的小屋漏着雨水，小道边的房子窗户上印出愈发靠近的影子。
黑漆漆的影子立在重叶两人旁边，随着时明时暗的灯光，影子不断地闪烁，似乎就要穿过窗户冲过来。
重叶眼睛斜过去看向一边的影子。当目光落在一道道围住她们的影子时，重叶有些惊讶。
“阿白女士……你不要害怕。”莉娜微微笑着仰头看着重叶。
重叶转过头看向莉娜，“叫我阿白就好。”
自从走进这个街区，莉娜就好像回到家一般轻松自在。
看到重叶看向旁边房子，她忍不住解释道，“其实他们都是小孩子，这里许久来了不是omega的新人，他们才会这么好奇。”
重叶点头没说话。
看到影子就知道了主人状态，的确都是踩着凳子扒着窗户看的小孩。
“我们这个街区归属龟舞帮管辖，中间人有希子女士收养了我们。女士与龟舞帮多有交情，这才容许我们这些omega能够在地下城生存下来。甚至有很多刚分化的孩子也被父母送到了这里。”
“林巷甚至成为了地下城十七区很有名的omega乐园。”莉娜满是自豪地说道。
她眼眸闪着崇拜的光芒，双手交握，语气满带着期盼，“有希子女士是十七区真正的传奇人物，她能够凭借omega的身份就成为这一带最顶级的中间人之一。”
“真希望我也能像她一样强大。”莉娜闭上眼睛，发出一声喟叹。
“我等你成功的那一天，中间人莉娜小姐。”重叶说道。
“嗯！”莉娜狠狠点了点头。
莉娜带着重叶走上二楼，楼梯非常破旧，隔几步都会空个缺口。人踩上去感觉将要将其踩碎一般发出刺耳的声音。
屋顶还漏着水，滴落在重叶的脸上。她手指擦去脸上水痕，却看见莉娜很是抱歉地看向自己。
“对不起……”看到这一幕，莉娜的心情瞬间低落地说道。
“没关系。”重叶回复道，她的确不在意，毕竟自己也是在地下城长大。
与其说不在意这点破旧，反倒是很喜欢这里。
重叶侧耳细听。
“莉娜姐姐领了外人回来，那个陌生姐姐扛了好大一箱东西，好大的力气，我真羡慕，要是我也是beta就好了。”小孩喃喃道。
“不知道是不是电视上广告说的宇宙边缘赏金猎人的藏宝箱。”又有小孩惊喜道。
“真的假的，我妈妈说广告都是那些财阀骗人的，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宇宙，什么赏金猎人，还有飞船星舰。”还有小孩语气低落道。
“我觉得肯定有，真希望我能当星舰船长，到时候我开着星舰来接你们，我们一起去宇宙冒险！”
重叶从来没在地下城听见这么多小孩的声音，就像是孩子们真的拥有一个健康的童年。
想到这里，重叶眼神转瞬柔和下来，真好。
面前是一扇加固的防弹合金门。重叶略微观察周围楼道，几乎各家各户都是一扇防弹合金门，虽然是很多材料拼接在一起的，却非常结实。
这个帮派对待她们非常用心，虽然大部分物品都很破损废旧，是用拾荒的废件搭建的小屋，但是重要设施非常牢靠。
重叶第一次来到地下城的某个地方心情很放松。
这里就像是人类废墟中为弱势群体开辟的伊甸园，保护妇孺儿童远离了暴力。
莉娜从口袋中拿出一个小包，是用层层塑料袋包裹着的。她小心翼翼地掀开层层塑料，正中央的是一枚小巧干净的黄色钥匙，看得出来主人仔细保养，经常擦拭过污渍。
重叶手腕上光脑突兀地响了一声，莉娜吓了一跳，连钥匙都抖落在地上。
“抱歉。”重叶低头看向捡钥匙的莉娜，真心实意道歉。
莉娜微微摇头，转过身看向重叶的手腕处精致的物件，满眼好奇道：“这就是广告上的光脑吗？地下城只有那些雇佣兵和黑帮打手才用的上这种高科技。”
“我可以帮你做一个。”重叶点头。
莉娜默默转过身，用钥匙扭动门锁，金属扭动关卡的声音就像是她的心门缓慢地转动。
她微微摇头低声道，“谢谢你，但是不用了。”
重叶看着她蜷缩的背影，在想这里的伊甸园把她们养的很好。
不贪婪，纯真，良善的特性在地下城就像是汪洋大海上的纸船，轻易间就能摧毁干净。
门打开后，重叶跟着莉娜走进狭小的房间，将箱子轻柔地放在莉娜拿来的毯子上。
箱子里是omega珍视的抑制剂，玻璃小管里的液体是她们所求的自由平等。
重叶抬起光脑看了眼消息，是于成海发来的信息。
霍晨他们已经下船，但是那个兰顿紧紧跟着少爷，所以直接放了重叶一整天的假期，明天下午视情况归队。
配图还有于成海充满怨念的表情包。
重叶眼底酝酿着未知的情绪，她眯起眼，思考着，这安排不合理到自己都怀疑霍晨是不是故意配合自己一般。
光脑上还有一条来自星舰上的那条消息。事情太多，重叶都有些忘记了。
她手指划了一下，信息如下。
你今晚一定不要去二区——温特·金
温特这家伙搞什么鬼?
重叶眼底只疑惑了两秒，脑海中瞬间串联起那天晚上的新闻。
中心星二区爆炸案。
信息发送远在那晚新闻事故发生之前，难道温特那个信息收集狂得到什么线索?
温柔的女声打断了重叶的思绪，她瞬间回过神来，对莉娜展露一个微笑。
“阿白……你喝茶吗？”莉娜低着头递来一杯热茶，似乎不敢抬头看对方。
重叶心中泛起嘀咕，刚刚还好好的，这样紧绷的状态可不适合打探消息。
“谢谢。”重叶接过茶杯，对着莉娜微笑点点头，心中想着该怎么聊天缓和莉娜的心情。
重叶身姿挺拔，右手接过水杯，左手自然垂下，黑色碎发轻轻随风动，温柔地看着莉娜。
莉娜与她对视时，对方黑发下一双黑眸沉郁温和，内心的焦躁在这注视下不自觉地被抚平了。
“嗯……”重叶刚想了个开头，正要开口，就看见莉娜脸色带笑。
她诧异地一挑眉，自己还没说话呢。
“莉娜你在地下城发过委托?”重叶索性直接问道。
莉娜点点头，“是啊，难道您在维斯顿黑市版上看过，不过已经委托已经完成了。”
莉娜还以为阿白是奔着委托的雇佣兵，不过对方身上却没有雇佣兵身上浓厚的血腥气。
如果不是对方全身肌肉线条，在莉娜看来，阿白倒像是一位富有学识的学者。
哪怕亲眼看见她杀人，莉娜也不觉得阿白是残忍的雇佣兵。
重叶不知道莉娜在想什么。
据影子所说，在悬轮的记忆里，多年不当雇佣兵而是忙碌在造神派派发的各种暗杀活的悬轮，却在来维斯顿星球与人接线时接下了拾荒人莉娜的委托。
这是一桩omega儿童失踪委托。
儿童失踪案在地下城并不少见。换句话说，地下城都没有多少孩子能正常地活到成年。
悬轮接下委托后，因为杀人越货事务繁忙，将其转交给了组织内交好的黑客。
黑客没有与悬轮见过面，只是远程协作过几次。在悬轮死后，影子尝试打过电话，号码已经销号了。
既然没有见过面，说不定那个黑客没有撤离。
“我是悬轮的朋友，我记得她将这个委托交给了另一个人。”重叶眼睛不眨一下就开始撒谎，话却不说完，将说话的空间留给了莉娜。
这就是说话的艺术。
却不曾想莉娜听见重叶说的话，眼眶瞬间滚落成珠砸在桌上。
她含着泪双手捂住嘴，眼睛望着重叶，满是感激，哽咽道：
“您是悬轮女士的朋友吗？天呐，我不知道我居然有这样的好运能够遇到您们这么好的人……能够得到您们的帮助。”
重叶内心诧异，面上不显，只是拿过给霍晨准备的手帕递给莉娜。
“老实说我并不清楚你们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悬轮她让我找到她。”重叶语气低落，天然将自己摆放在一个真诚寻找同伴的低位者位置。
莉娜道了声谢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继续道，“当时林林不见后，我去地下城十七区，十八区的所有酒吧都发布了寻人委托。”
“可是没有人会来接这个委托，他们觉得这实在是太普通了。”莉娜低头，双眼猩红，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少有人想接委托，但是……但是他们要的代价是……”莉娜没再说下去。
这几乎是可预见的，重叶甚至能够想象到那些追求血腥的雇佣兵会说什么，无非是莉娜的身体。
“对不起。”重叶又一次道歉道。
莉娜摇了摇头，“所幸悬轮女士及时出现，当时她本来只是经过，却调头改了主意来救我。”
“她说，看在我是为了朋友，为了小孩的面子上接下这个委托。”
莉娜完全抬起头，一双星眸满含雾气，嘴角微微上扬，重复地感叹道，
“她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她拜托叶女士搜索监控找到了林林。之后悬轮女士还来看望过我们。”
朋友，小孩?
重叶坐在那，垂下头，眼中浮起淡淡的嘲意，唇角带一丝冰冷、却又嘲弄的笑意。
这似乎是命运的死循环。
重叶因为朋友而仇恨悬轮。
悬轮因为朋友被重叶所杀而踏上星舰，最后也葬送生命。
悬轮因为看见莉娜为了朋友和孩子而奔波，心软帮助omega群体，留下线索。
重叶因为莉娜和朋友的美好愿想而教她上子弹开枪，接近莉娜，得到线索。
回想过去，悬轮是不是也是因为蕾娜舍生救自己，温特挡在她们面前才放过她们三个小孩。
根本不是什么欣赏重叶那双眼睛的仇恨。
她可能是真的觉得，送三个小孩团团圆圆下地狱才是真友谊。
这个世界烂的可怕，和朋友死在一起未尝不是一场唯美的happy ending呢？
后面为什么又让小孩活下来，是因为看见重叶她们想要活下来的欲望吗？
可惜悬轮已经死了。
继承她的脑子和记忆的是不具备情感的影子，也不能回答重叶了。
命运，真是嘲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