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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府衙鸣冤鼓,血书状纸诉冤苦。

玉面判官审知府,奸人枉法义难舒。

荆州府衙门前,天色初晓,薄雾尚未散尽,那面沉寂多日的鸣冤鼓却被擂得震天响。鼓声沉闷而急促,撕破了清晨的宁静,引得四邻八舍纷纷探头张望。

府衙前偌大的广场上,此刻已密密麻麻跪伏着数十条身影。他们衣衫虽旧,却洗得干净,人人双手高举着一张状纸。那纸上的字迹并非寻常墨色,而是触目惊心的红褐——竟是以鲜血书写而成,字字泣血,在微凉的晨光中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惨烈。

“哎呀,快看,那不是荆凤楼的林掌柜吗?”

“什么林掌柜!如今是黑风山的林寨主了!你看他身后那些汉子,个个都是黑风山上的好汉!”

“唉,好好一个殷实人家,祖传的酒楼硬生生被人夺了去,好好一个人被逼得落草为寇……”

“我的老天爷!你们快些逃命去吧!这是阎王殿前骂阎王,纯粹是找死啊!”

围观百姓窃窃私语,有人认出了跪在首位的林凤山,忍不住低声规劝。然而林凤山等人面色决绝,眼神如铁,对周遭的劝告充耳不闻,只是将手中的血状举得更高,如同凝固的火焰。

如此大的动静,当然惊动了府衙中人。沉重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队手持水火棍、睡眼惺忪的官差涌了出来,驱散门前人群。紧接着,荆州知府金不来在两名师爷的簇拥下踱步而出。他显然也是刚从被窝里被吵醒,官帽戴得有些歪斜,脸上带着被打扰清梦的愠怒和不耐烦。

待看清跪着的人是谁,金不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旋即化为冰冷的厉色。他抬手一指,厉声喝道:“好一群胆大包天的刁民土匪!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来人啊!将这些反贼统统给我拿下!”

官差们齐声应诺,水火棍横起,凶神恶煞般就要上前锁拿。跪地众人眼中悲愤更甚,却无一人退缩。

众官差围了过去,正要动手拿人,此时人群之后有人高喊:“判官大人驾到!”

江云帆一身大红飞鱼服,身后跟着青橙,衫夏二人,一人抱七巧灵珑宝匣,一人抱绣春刀,人群自然让出一条路来。

“此人是谁?好大的气派,竟敢在知府衙门前如此放肆?”

“判官?莫不是传说中专司江湖不平、监察百官的锦衣判官?”

“若是他来了,黑风山这些好汉或许真有一线生机!”

“老天保佑,但愿这位判官大人能为民做主……”

百姓的议论声嗡嗡作响,充满了期待与忐忑。

江云帆径直行至金不来面前,两人相距不过五尺。他目光如两柄出鞘的寒刃,直刺金不来眼底,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金知府,百姓擂鼓鸣冤,高举血状,你身为父母官,不接状纸,不询冤情,反要拘拿鸣冤之人,是何道理?”

金不来被他那身飞鱼服和凛冽气势所慑,心头一紧,强自镇定,拱手问道:“不知阁下尊姓大名?有何凭据插手我荆州府衙事务?”

青橙柳眉倒竖,右手猛地握紧刀柄,跨前一步,清叱道:“大胆!此乃执掌诏狱、监察百官的锦衣判官江大人当面!还不速速行礼参拜!”

知府一惊,想到前几日言家之事,不由得退后两步,行了一礼:“荆州知府金不来参见判官大人!不知大人驾到所为何事?”

江云帆目光扫过跪地的众人和那刺眼的血状,面无表情,冷冷道:“接管府衙。”

金不来心头剧震,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褪:“接管府衙?大人!锦衣卫虽有监察之权,但地方政务自有法度章程,大人此举,恐有不妥吧?”他强撑着官威,试图据理力争。

江云帆手举锦衣判官令牌,道:“锦衣卫,典诏狱,察百官,牧江湖!金知府,你且说说,本判有没有这个资格?”

金不来看着那枚令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他脸色变幻不定,嘴唇哆嗦了几下,终究是半个字也不敢再吐露。

恰在此时,沉重整齐的脚步声与甲胄铿锵碰撞声由远及近,大批顶盔贯甲、兵刃雪亮的士兵,在一位身着参将甲胄的军官率领下,如潮水般涌进广场,瞬间将整个府衙门前围得水泄不通。森冷的兵锋齐齐对准了金不来和他身后的官差衙役,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那位参将正是荆州驻军的侯参将,他对着江云帆微微颔首示意。

早有士兵搬来公案,置于知府衙门前的台阶之上。惊堂木、签筒、纸墨笔砚一应俱全,判官大人竟是要在这光天化日之下,露天开堂问案!

荆州知府就站在一旁,退也不是,尴尬至极。

江云帆一撩袍角,端坐于公案之后。目光如电,扫视全场。他抓起惊堂木,手腕用力,在坚硬的案面上重重一拍!

“啪……!”

“堂下何人?有何冤情?给本判一一道来!”江云帆的声音清朗,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传遍整个广场。

跪在最前的林凤山猛地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声音因激动而嘶哑:“草民林凤山,状告荆州知府金不来!强夺我祖传荆凤楼,构陷我于不义,害我全家老小惨死狱中!求大人做主!”他说完,重重叩首,额头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紧接着,他身旁一位身材魁梧、面有刀疤的汉子悲声喊道:“草民武善才,状告荆州知府金不来!强占我家良田千亩,勾结恶霸,害我妻儿性命!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草民田镜文,状告荆州知府金不来!纵容其爪牙,侮辱我妻,逼得她悬梁自尽!禽兽不如啊!”一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涕泪横流,状若癫狂。

“草民王二……”

“草民李四……”

黑风山众好汉轮番哭诉,字字血泪,矛头所指,皆是那位高高在上的荆州知府金不来!桩桩件件,罄竹难书!广场上百姓听得义愤填膺,怒骂之声渐起。

而作为被告的金不来,脸上最初的惊慌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不屑与阴冷的镇定,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仿佛众人控诉的恶行与他毫无干系。

待最后一人诉完冤屈,江云帆目光如刀锋般转向金不来,再次拍响惊堂木:“荆州知府金不来何在?”

金不来整了整衣冠,上前一步,站到公案侧前方,对着江云帆躬身行礼,语气竟显得颇为平静:“下官荆州知府金不来,在此恭听大人垂询。”

江云帆盯着他,一字一顿,声音寒彻骨髓:“金不来,你可知罪?”

荆州知府此时哪还不知今日之事乃是对他设的局,但他久居上位,自有一番气势,对上判官的目光,非但没有畏惧,反而挺直了腰板,哼道:“认什么罪?山贼之言岂能当真?”

江云帆不再看他,目光重新落回林凤山身上,沉声道:“原告林凤山!你状告荆州知府金不来,人证物证何在?”

林凤山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悲愤,大声道:“回禀大人!有人证!荆凤楼门前卖炊饼的小贩崔三儿,当日之事,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传人证崔三儿!”江云帆下令。

一名身着补丁衣裳,手挎竹篮的瘦小年轻男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跪倒在前:“小的崔三儿,见过判官大人。”

江云帆放缓了语气,道:“崔三儿,林凤山状告荆州知府金不来一事,据其所言,你乃关键见证之人。你,可愿当堂作证?”

崔三儿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偷偷抬眼,正好撞上站在一旁的金不来那双阴鸷如毒蛇、充满警告与杀意的眼睛。他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要瘫软在地。就在此时,他瞥见公案后的判官大人正对他微微颔首,那目光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鼓励。一股莫名的胆气陡然从心底升起。崔三儿猛地一咬牙,豁出去般大声道:“小人愿意做证,知府大人的小舅子汪正宗多次威迫林掌柜的转让酒楼不成,便威胁说便等着家破人亡,第二日衙门便贴出告示,说林掌柜乃是强盗贼人,林掌柜见机逃过追捕,但他一家老小却被抓进大牢,最后暴毙狱中。”

他的这番证言听得群情激奋,纷纷谴责,喊着法办狗官,但江云帆却是眉头微皱,心想这般证言只怕不仅扳不倒知府,反而会被倒打一耙。

“大人,本府有话说!”果然,知府金不来发难了,上前一步,道:“崔三儿,我且问你,你说这些与我何干?你是亲眼见我逼迫林凤山还是亲眼见我杀他全家?”

崔三儿懵了,支支呜呜道:“这个……汪正宗……”

金不来拂袖,道:“哼!汪正宗是我小舅没错,但他所作所为与我何干?”

崔三儿气势全无,弱弱的说道:“衙门告示说林掌柜的是强盗。”

金不来一指林凤山,道:“难道他不是黑风山上的强盗?至于林凤山一家暴毙于大牢之中,经仵作验尸,乃是畏罪自杀!你这是诬告啊!”

崔三儿面如死灰,不敢再说话。

金不来对着江云帆一躬,道:“判官大人,如今证据确凿,崔三儿语词作假,与诬告同罪,杖五十!至于林凤山,乃是黑风山寨主,作恶多端,手上凶案累累,按律该斩!”

林凤山气得浑身发抖,双眼通红,如同发疯的野兽一般,对着金不来扑了过去。

“狗官,我跟你拼了。”

“大胆!”江云帆怒喝一声,惊堂木重重拍下,“咆哮公堂,目无法纪!来人,给我拿下!”

两名如狼似虎的士兵立刻上前,死死按住了状若疯虎的林凤山。林凤山挣扎着,口中犹自发出绝望而不甘的怒吼。

金不来站在一旁,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眼神中充满了嘲弄,仿佛在欣赏一出好戏,等着看这位年轻的判官如何收场。

江云帆再拍惊堂,道:“下一位……”

二寨主武善才诉荆州知府侵占良田,谋财害命,然而情况却和林凤山一样。

“你说我占你良田,证据何在?”

“汪正宗与我何干?再说了地契转让你可是签了字画了押。”

“你说汪正宗逼迫,有证据你就告他!”

“你妻儿之死乃是与人起了口角,即而斗殴而死,衙门还挂着疑犯的通缉令,有问题吗?”

“田师爷,你说我奸杀你妻子,你可知本府夫人三房,个个貌美如花,会贪其他的破鞋烂菜梆子?”

“王小二,你儿子与本府蔡总管儿子打架,我记得蔡总管已经训斥过他儿子,至于被何人打死,本府惭愧啊,至令未抓到凶手!”

……

江云帆端坐公案之后,眉头越锁越紧,他知道遇上了官场老混子,金不来做事滴水不漏,数十份状纸诉说之事竟没有一件与他有直接关系,所有事情的经手人不是他小舅子汪正宗和他府中管家蔡文英,虽然二人与他关系亲密,但能证明是他授意的吗?

“带人犯汪正宗、蔡文英!”江云帆沉声下令,试图从这两个关键人物身上打开缺口。

锦衣千户唐素真押着汪正宗上前,而荆州驻军侯参将则是空着双手,行至江云帆身侧耳语道:“大人,下官发现蔡文英之时已晚了一步,他已上吊身亡,不过现场的痕迹来看,绝非自缢,而是他杀。”

江云帆心道好狠的手段,不过好在还有一个小舅子,得想办法撬开他的口才行,只是未等他有所动作,金不来已抢先一步发难。

“大胆汪正宗,你身为本府近亲,竟然知法犯法,你这般肆意枉为,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应想一想你的妻儿子女!”

汪正宗跪倒在地,眼光却是偷偷瞄向金不来,感受到姐夫眼中的厉茫,心里一阵决绝,对着江云帆叩拜道:“大人,所有事情皆是我汪正宗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

江云帆心感不妙,正要差人拿住他,却是迟了一步,只见汪正宗“腾”地起身,跟着脑袋朝地狠狠地朝地撞去,“啪”地一下,桃花朵朵开,命绝当场。

人犯当成自裁,全场哗然,他强压着翻腾的怒意和挫败感,猛地一拍惊堂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肃静!此案疑点重重,待本判详查!退堂!择日再审!”

“且慢!”金不来却是拦住了他,道:“大人,这些都是黑风山的山贼,全都有官司在身,该如何处理。”

江云帆被他这一问,气息不由得一窒,对上金不来那带着几分戏谑和逼迫的目光。他眼神一冷,果断挥手:“全行押入大牢!”

金不来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窃喜,连忙躬身,声音洪亮地高呼:“大人英明!下官遵命!”

然而,江云帆紧接着的一句话,却像一盆冰水浇在他头上:“锦衣卫千户唐素真听令,入驻荆州知府衙门!”

金不来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变得极其难看,如同吞了一只苍蝇。他心中恨得咬牙切齿,却丝毫不敢表露。这位玉面判官,竟是要堂而皇之地鸠占鹊巢!

金不来极其的不情愿,又不得不准备好几人的住地,每日里碰面之时还得皮笑肉不笑的与之打招呼,虽然他恨得牙痒痒,甚至想暗地里下毒、暗杀,不过也只是想一想罢了,谁不知做这些事锦衣卫乃是祖宗。他唯有偷偷派出亲信联络身后的人脉关系,看如何助他渡过难关。

锦衣判官江大人则是悠闲,每日在后花院里的凉亭处泡上一壶茶,一坐就是老半天,要不就出去街上乱逛,也不知所谓的择日再审择的是哪日。

他不急,但有人却是急了。

“大哥,就由得他们这般耗下去?”说话的乃是金不来的堂弟金不换,乃是他的绝对亲信。

“哪还能怎样?如今我们最重要的是沉得住气,他无证无据,奈何不了我!”

“还是大哥英明,所有事情都没有直接参与,根本没有证据一说,只是可惜了正宗兄弟,不仅家被抄,连全家老小都被押进了大牢。”

“哼,他一个小混混,我给他荣华富贵,关键之时他不挨刀谁挨?”

“这几日大哥怕是少不了受大嫂的唠叨吧?”

“妇道人家懂个甚,再啰里啰嗦休怪我休了她。”

……

看着金不换退下,金不来眼中泛起阴厉,说道:“灭口!”

他身后的屏风阴影处,空气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一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模糊身影,无声地显现出来,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如同毒蛇般的眼睛。那身影对着金不来的背影,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如同鬼魅般再次融入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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