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秘书是怎样的人？”
霍媔的声音如同投入静潭的石子，在茶水间外悄然响起。她不知何时已立于门口，显然将那圈八卦听了个全。
秘书处四个女孩儿瞬间僵住，脸上血色褪尽，活像见了鬼。“霍、霍秘书！”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霍媔唇角微扬，笑意漫不经心，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聊得这么开心，不欢迎我加入？”
她玩笑似的打破凝滞的空气，自顾自走向咖啡机，动作流畅地研磨豆子。浓郁的咖啡香弥漫开，她端着刚磨好的咖啡，目光扫过几个噤若寒蝉的身影，“我很可怕吗？”
几人连忙摇头，动作僵硬。
“既然不可怕”，霍媔优雅地抿了一口咖啡，温热的液体熨帖着掌心，“你们在怕什么？我既没有背后嚼舌根的癖好，更不屑打小报告。”她语调轻柔，目光却带着无形的压力，缓缓掠过每个人的脸，“不过，议论别人时捎带上了我，这于我而言，算是一种冒犯。”她顿了顿，语气不容置疑，“所以，你们得告诉我，林秘书，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秘书处的一秘率先开口，声音带着诚恳的歉意：“霍秘书，我们绝对无心冒犯您，只是……太惊讶了。您和林秘书实在太像了，那一瞬间，我们都以为……以为是她回来了。”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霍媔的神色。
霍媔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
一秘定了定神：“林秘书……工作能力非常强。她是季总最倚重的臂膀，跟了季总多年。集团核心事务，她事无巨细，掌控全局；非核心事务，她也了然于心。每天，她都在一种……近乎燃烧的高效高质状态里。”
霍媔的目光转向另一位老员工二秘。
二秘深吸一口气，接道：“林秘书也是我们秘书处的负责人，我和一秘都是她亲手招进来的。她性格……特别好。”提到“性格”，二秘的语气明显柔和下来，带着怀念，“温柔、体贴，像家人一样。在工作上对我们要求严格但指导耐心，私下里也总是关怀备至，是个……让人打心底里敬重的好领导。”
霍媔听着，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向往的笑容：“那我可得好好向这位林秘书学习了。”她放下咖啡杯，话锋一转，语气依旧温和，内容却带着指令，“对了，上午有个一楼的前台上来过，似乎拿着个快递”，她顿了顿，眸光微凝，“我注意到她……好像用手机在拍我。你们两个”，她看向一秘和二秘，“去核实一下，她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
下班前，霍媔的电脑屏幕弹出一条内网通知。
她点开，是一则关于她正式任命为总裁专职秘书的人事公告。
“搞得这么正式……”她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指尖正要关闭页面，又一条人事公告弹出。
她眉梢微挑，好奇地点开。
待看清内容——“呃……”她低声轻呼，眉头瞬间蹙紧，“只是让你们问清楚，没让你们把人辞退了啊！”屏幕上赫然是那个前台的免职通知。
一股沉甸甸的负疚感涌上心头。这年头，找一份像样的大企业工作何其艰难！尤其是前台这种稳定又轻松的岗位，多少人挤破了头？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将那份负疚压下，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向第二天的高管会议资料。总裁秘书这个岗位的权限，在内网中一览无余，堪比集团总经理。霍媔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组织架构和高管名单，心弦紧绷，一丝不自信悄然滑过：“这担子……我真能扛稳吗？”
她用力甩了甩头，像是要把杂念甩出去，随即全神贯注地投入到角色中。首要任务，就是熟识并了解每一位管理层高管。光是这份名单和信息梳理，就足以耗尽她整个夜晚。
华灯初上，城市被霓虹点亮。
七点的闹钟准时响起。霍媔起身，整理了一下丝质衬衫的领口，步履轻盈地走向那扇厚重的总裁办公室大门。
“进。”门内传来季澜霆低沉浑厚的声音。
霍媔推门而入，脸上扬起无可挑剔的职业微笑，声音温软：“季总，您的晚餐时间到了，现在给您送进来？”
“好。”季澜霆从文件堆中抬眸，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同时下达指令：“通知关响，晚上九点接挪威的视频会议。”
“好的。”霍媔应声，正要退出。
“你”，季澜霆公式化的语气忽然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甚至显得有些随意，“陪餐。”
霍媔心尖蓦地一跳。贴身秘书……还有陪餐的义务？还是……他透过我，在看着姐姐？她面上笑容不变，依旧端庄得体：“好的，季总。”
她利落地卷起实木长桌上的精美桌旗，将晚餐一一布好，再次柔声邀请：“季总，请用餐。”
“不合胃口？”季澜霆见她几乎没怎么动筷，随口问了一句。
霍媔讪讪一笑，带着点小女生的苦恼：“最近胖了五斤，不敢贪嘴呢。”
季澜霆夹菜的筷子顿在空中，目光投向霍媔，眼神有些飘忽，仿佛穿透了她，看到了某个熟悉的影子。许久，他才收回目光，语气带着一丝探究般的漫不经心：“你们女孩……都这么怕胖？”
霍媔自嘲地弯了弯唇角，语气轻快，带着点俏皮：“一胖毁所有嘛。婀娜的身姿，纤细的腰，谁不爱呀？”
“明明瘦得跟竹竿似的，哪里跟胖沾边？”季澜霆不容置疑地将一块鲜嫩多汁的牛肉夹到她碗里，“别用减肥当挑食的借口。我的秘书不好当，费心费力”，他看着她，眼神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味，“所以，好好吃饭。”
霍媔只得顺从地端起碗。
餐毕，季澜霆放下筷子，动作优雅地漱口。
霍媔亦步亦趋。
“有事想问？”季澜霆轻轻将擦手的温热湿巾按在檀木托盘上，抬眸看她，目光深邃。
霍媔略一思忖，还是开了口：“季总，今天集团……辞退了一个前台。事情虽小，但处理得是不是……有些严苛了？我只是想知道她为何拍我而已。”
“无规矩，不成方圆。”季澜霆似乎早料到她会问，语气平静却带着上位者的冷硬，“集团体量庞大，员工上千。制度若成摆设，管理便形同虚设。霍秘书”，他看着她，目光锐利，仿佛在教导她第一课，“你在同情、惋惜之时，首要考量，应是集团的立场与利益。员工付出劳力获取报酬，天经地义。但若利用职务之便谋取私利，或玩忽职守”，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便绝不姑息。”
霍媔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心底无声喟叹：铁腕治理！难怪二十二岁就能坐稳总经理之位，这八年的“太子”之位，靠的绝非侥幸。
“季总”，霍媔见晚餐时间还剩十分钟，在他起身前抓住时机开口，眼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害的好奇，“能……冒昧地问您一个问题吗？”
季澜霆已经站起一半的身形停住，深邃的眸子看向她：“既知冒昧，还问？”
霍媔舌尖轻轻舔过下唇，带着点豁出去的娇憨：“好奇嘛！……那位林秘书，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啊？”
季澜霆的眼神骤然凝滞。冷峻如冰雕的面容，在听到“林秘书”三个字的瞬间，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的深潭，漾开层层柔和的涟漪。
霍媔盈盈地望着他，眉眼弯弯，笑容温婉，像极了记忆中姐姐的样子。
季澜霆的目光穿透她，仿佛真的看见了林纾。明知是虚幻，他却甘愿沉溺其中。“林纾……”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前所未有的珍视，“温柔体贴、秀雅聪慧、心志坚定、韧劲十足……从不抱怨，也从不胆怯。工作上，兢兢业业、面面俱到，其他方面也识大局、懂进退。有八面玲珑之心，无算计谋害之意……”他顿了顿，似乎想找出最贴切的形容，最终化作一声轻叹，“是位……难得的辅佐之才。”
霍媔从他深邃的眼眸中，清晰地看到了那份毫不掩饰的、浓烈的赞赏。她保持着温婉的笑容：“林秘书若是能听到您这番盛赞，一定……非常开心。”
季澜霆深沉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那目光复杂得难以言喻，最终化为一片沉寂。他利落地转身，走回宽大的总裁办公桌后。
霍媔起身，恭敬地目送他回到办公桌前，她脸上那完美的、温顺的笑容才如潮水般褪去。她指腹在光滑的桌布上无意识地捻着，眼中浮起一丝冰冷刺骨的恨意，无声地在心底咆哮：“再深情缅怀又如何？冰冷刺骨的海水，难道还能将我姐姐……变回那个活生生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