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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里揣着个“活祖宗”,林长生感觉肩膀上的担子更沉了。他看着破碗里省下的最后小半个粗粮馍馍,又看看旁边那个安静趴在枯草上的墨黑色龟壳,愁得直嘬牙花子。

“龟大爷,您老胃口是真好……”他嘟囔着,掰下指甲盖大的一小块馍芯,小心地捻成糊糊,轻轻涂抹在那个小小的洞口边缘。这几天下来,他已经能明显感觉到这位“大爷”的“进食”速度变快了,那点糊糊消失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提升。

做完这一切,他小心翼翼地把龟壳揣回怀里最贴身的位置,冰凉而沉甸甸的触感紧贴着皮肤。肚子里却空落落地叫唤着,提醒他今天的“口粮份额”已经喂了龟,自己还饿着。

“不行,得想办法开源!”林长生揉着瘪瘪的肚子,眼神变得坚定。光靠捡煤矸石换馍馍,自己都吃不饱,更别提养活一个明显胃口越来越大的“金手指”了。他必须找份更稳定、收入更好的活计!

黑水镇的街道依旧喧嚣。林长生穿梭在人群里,目光锐利地扫过各家店铺的门口,寻找着任何可能招人的告示或者动静。码头扛包的壮汉们挥汗如雨,饭馆跑堂的伙计脚不沾地,但这些地方,他昨天已经碰了一鼻子灰。

就在他有些沮丧地路过镇西头张记铁匠铺时,一阵暴躁的吼骂声猛地从里面传出来,穿透了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废物!都是废物!拉个风箱都嫌累?老子当年学徒的时候,一天拉八个时辰!肩膀磨掉一层皮都没吭过一声!”

“跑?跑你娘的!这点苦都吃不了,活该一辈子当叫花子!”

“人呢?还有没有喘气的?赶紧给老子滚过来拉风箱!炉子要凉了!”

是张麻子!那声音洪亮、粗粝,充满了被手下撂挑子的狂怒。

林长生的脚步猛地顿住!

拉风箱?

他脑子里“叮”地一声,仿佛点亮了一盏灯!昨天去卖煤矸石的时候,他亲眼见过那巨大的风箱,也见过那个累得脸色发白、浑身湿透的学徒工。那活儿确实辛苦,需要不停地推拉,给炉子鼓风,保持高温,一刻也不能停歇。难怪原来的帮工跑了。

但!

这对林长生来说,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拉风箱……这可是技术活!”他眼睛瞬间亮了,心脏砰砰直跳。“在铁匠铺干活,虽然累,但好歹是门手艺!而且是核心岗位!能近距离看打铁!说不定还能偷师!最重要的是——管饭!”

“一顿饭!干了!”这个念头像野草一样疯狂滋长。一顿实实在在的饱饭!这是他目前最迫切的需求!工钱?不给工钱都行!有了稳定饭食,他才能养得起自己,才能有余力供养怀里那位“龟大爷”,才能有时间和精力去琢磨那“共享生命”的可能性!

机会就在眼前,稍纵即逝!

林长生深吸一口气,压下因为饥饿和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猛地转身,大步冲进了铁匠铺!

铺子里热浪滚滚,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汗味、焦炭味和铁腥气。炉火正旺,映得张麻子那张坑坑洼洼、满是汗水和煤灰的脸一片通红。他正叉着腰,对着空荡荡的风箱位置破口大骂,唾沫星子横飞。

“张师傅!”林长生鼓足勇气,声音洪亮地喊了一嗓子,甚至盖过了炉火的呼呼声。

张麻子的骂声戛然而止。他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三角眼像探照灯一样扫了过来,看到是昨天那个卖煤矸石的瘦小子,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

“又是你小子?”张麻子上下打量着林长生那单薄得像纸片的身板,眼神里的鄙夷毫不掩饰,像在评估一块不成器的废铁。“滚一边去!没看老子这儿正烦着呢?想打农具明天再来!”

“张师傅!我不是来打农具的!”林长生挺直了腰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有力,“我听见您缺人拉风箱!我来!”

“你?”张麻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下巴朝那巨大的、几乎有半人高的风箱努了努,“就你这小身板?一阵风都能吹跑了吧?拉风箱?你拉得动吗?别风箱没拉动,倒把自己胳膊拽折了!”

他指着风箱那粗壮的拉杆:“看见没?这玩意儿,没一把子死力气,玩不转!之前那小子比你壮实一圈,都累跑了!你?哼,趁早哪凉快哪待着去,别在这儿碍手碍脚!”

林长生被张麻子毫不留情的奚落刺得脸上火辣辣的,但他死死咬着牙,没有退缩。他迎着张麻子那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张师傅,我力气是不大,但我能吃苦!我吃得少,干得多!您让我试试!就今天!要是干不下来,耽误了您功夫,我立马走人!一个铜板不要您的!”

他顿了顿,抛出了最关键的诱饵:“我……我只要管一顿饭!管饱就行!”说到“管饱”两个字时,他喉咙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胃袋也配合地发出一阵清晰的咕噜声。

这话一出,张麻子脸上的鄙夷之色稍微顿了一下。他重新眯起眼睛,像鹰隼一样再次打量起林长生。那眼神锐利得像要把他骨头缝都看穿。

管一顿饭?不要工钱?

张麻子看着眼前这个饿得面黄肌瘦、眼神却异常倔强的小子,又看了看炉膛里因为风力不足而略显暗淡的火苗。今天要打的几件急件可耽误不得。

“啧……”张麻子烦躁地抓了抓油腻的头发,看着林长生那副豁出去的样子,再看看空荡荡的风箱位置,最终,那股缺人手、怕耽误事的焦虑压倒了嫌弃。“行!小子,话是你自己说的!老子就给你个机会!管一顿饭,不给工钱!要是干不下来,或者偷奸耍滑,立马给老子卷铺盖滚蛋!听见没?”

“听见了!张师傅!我一定好好干!”林长生心头狂喜,脸上瞬间绽放出光彩,大声应道。成了!

“少废话!”张麻子不耐烦地一挥手,指了指那个巨大的风箱,“赶紧的!看见那个杆子没?两手抓住,站稳了!推,拉!推,拉!用你吃奶的劲儿!给老子把火烧旺!炉火要是弱了,老子拿你是问!”说完,不再看林长生,抄起旁边的大锤,走到铁砧边,夹起一块烧得通红的铁块,叮叮当当地敲打起来。

林长生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那个巨大的风箱前。粗壮的橡木杆子,表面被磨得油光发亮,沾满了汗渍和黑灰。他伸出双手,紧紧握住杆子。

入手沉甸甸的!一股冰凉油腻的触感传来。

他学着之前那个学徒的样子,双脚分开,扎了个马步,腰背发力——

“喝!”他低喝一声,双臂猛地用力!

嘎吱——

沉重的风箱杆被缓缓拉开,发出艰涩的摩擦声。风箱内部的结构被牵动,发出沉闷的吸气声。

推!

嘎吱——呼!

风箱杆被猛地推回,一股强劲的气流被压缩,通过管道猛烈地灌入炉膛!

呼!

原本略显暗淡的炉火,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强风一激,火苗猛地向上窜起一尺多高!炽热的橘红色火焰剧烈地翻腾着,发出呼呼的咆哮声!炉膛里的温度瞬间飙升,热浪扑面而来,烤得林长生脸颊生疼,汗珠瞬间就冒了出来。

“好!就这个劲儿!别停!给老子稳住!”张麻子头也不抬地吼了一声,大锤砸在铁块上,溅起一蓬火星。

林长生心中一振,不敢有丝毫松懈。他咬紧牙关,双臂肌肉绷紧,开始有节奏地推、拉、推、拉!

嘎吱——呼!

嘎吱——呼!

巨大的风箱在他瘦弱身躯的驱动下,艰难地运作起来。每一次拉动都极其费力,沉重的杆子仿佛要将他的胳膊从肩膀上撕扯下来。每一次推动,都需要他用尽全身力气去对抗那巨大的阻力,腰腹的肌肉被拉扯得生疼。

高温炙烤着,汗水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他那件单薄的破麻衣,紧紧贴在皮肤上,又迅速被炉火烤干,留下盐渍。额头上的汗珠更是像雨点般往下淌,流进眼睛里,又辣又痛,他只能不停地眨眼,甩头。

手臂很快就酸麻胀痛,像灌满了铅。每一次推拉,都伴随着手臂肌肉撕裂般的颤抖。腰背因为持续发力而僵硬酸痛,扎马步的双腿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

枯燥!机械!永无休止!

推,拉!推,拉!耳边是风箱单调重复的噪音,眼前是炉火跳跃的刺目光芒,空气里是灼人的热浪和呛人的煤烟。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变得格外煎熬。

“龟大爷……您可真是我的动力源泉啊……”林长生在心里哀嚎,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这枯燥的重复动作抽干了。但一想到怀里那位的“伙食费”,一想到晚上那顿“管饱”的饭,他就只能死死咬住后槽牙,榨干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继续重复着那要命的动作。

手臂实在酸得抬不动了,他就用肩膀顶住杆子借力,身体扭曲成一个古怪的姿势。双腿抖得站不稳,他就稍微挪动一下重心,换个支撑点。汗水流进嘴里,咸涩无比,他就狠狠咽下去,权当补充盐分。

全凭一股不肯认输的狠劲和对晚饭的无限向往,硬生生撑着!

他不知道自己推拉了多少下,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觉得眼前发黑,耳朵嗡嗡作响,整个身体都麻木了,只剩下机械重复的动作和沉重的喘息声。

“停!”张麻子一声断喝,如同天籁。

林长生浑身一僵,双臂脱力,沉重的风箱杆“哐当”一声砸在架子上。他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腿一软,直接瘫坐在滚烫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汗水像小溪一样顺着脸颊、脖子往下淌,在地面砸出一个个小水印。

“哼,还没死透,算你小子有点种!”张麻子瞥了他一眼,语气依旧不善,但眼神里那点纯粹的鄙夷倒是少了几分。他走到旁边的灶台,从一个盖着盖子的粗陶大盆里,抓起三个拳头大小、黑乎乎、硬邦邦的粗粮馍馍,又舀了一大勺飘着几片老菜叶、几乎看不到油星的清汤,倒进一个豁口的粗陶碗里。

“喏!你的饭!”张麻子把馍馍和汤碗往林长生面前地上一墩,“吃完赶紧滚蛋!明天卯时初刻,准时到!迟了,就甭来了!”

三个粗粮馍馍!一大碗菜汤!虽然馍馍看着就硬得像石头,菜汤寡淡得可怜,但对饿了一天的林长生来说,这简直是人间美味!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脏,抓起一个馍馍,狠狠咬了一大口!

硬!真硬!硌牙!粗糙的麦麸摩擦着口腔,远不如王婆子的馍馍松软。但他毫不在意,用力咀嚼着,感受着食物填满口腔、滑过喉咙、落入空瘪胃袋的满足感。

就着飘着两片蔫黄菜叶的寡淡汤水,林长生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把三个硬邦邦的粗粮馍馍和一整碗菜汤灌了下去。胃里被粗糙的食物塞得满满当当,带来一种无比踏实的饱胀感。

“呼……”他满足地打了个嗝,感觉浑身的力气都回来了一点。

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灶台上,张麻子自己正端着一碗明显更浓稠、里面甚至有几块油汪汪肥肉的烩菜,就着白面馒头吃得正香。

林长生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他看了看手里最后剩下的一点馍馍渣,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位置——那里,龟壳的轮廓清晰可见。

“龟大爷……您老今天的口粮……”他飞快地扫了一眼还在埋头吃饭的张麻子,手指迅速在沾满馍馍屑的碗底刮了一下,将最后一点残渣和馍馍碎屑沾在指尖,然后装作不经意地抹进了怀里。

指腹隔着衣服,轻轻碰了碰那冰凉的龟壳。

“凑合吃点吧……等大爷我学会打铁,发达了,天天给你买肉吃!”他小声咕哝了一句,带着点无奈,又带着点对未来的期许,站起身,对着张麻子的背影喊了一声:“张师傅,我吃好了!明天卯时初刻,我一定准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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