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越之地多瘴气，翠屏山如一道青黛屏障横亘东南，山南双溪交汇，水色澄碧如琉璃，故此地名“屏南”。阿双蹲在溪边浣纱时，总能看见水底细石间藏着的溪虾，它们窜动的模样，倒比福州平原上来的商队更让她安心。
“阿双！莫贪耍，阿棠姐的文心兰该浇了！”
山坡上传来阿峰的喊声，他赤着脚踩在铺着松针的土路上，肩上扛着半捆刚砍的杉木，古铜色的脊背被秋阳晒得发亮。阿双应了一声，提着竹篮往坡上走，路过那片文心兰田时，果然见阿棠正弯腰扶正被风吹倒的花架。
文心兰的花瓣像极了展翅的白蝶，此刻虽未到盛放时节，却已有零星花苞缀在枝头。“再等半月，就能剪下来晾成干花，给阿代送去。”阿棠指尖拂过花苞，声音轻得像溪上的雾，“他在代溪部落种高山蔬菜，总说夏季的黄瓜要配着兰花香才好吃。”
阿双忍不住笑：“你倒会疼人，怎不担心他被猕猴偷了菜？”
话刚落，不远处的林子里突然传来“吱吱”的叫声，一只金毛猕猴抱着颗野果窜出来，见了她们又慌忙躲回树后，只露出双滴溜溜的眼睛。阿棠也笑了，伸手摘了片兰叶：“这些猴儿精着呢，只偷野果，从不碰咱们的庄稼。倒是那些福州来的人……”
她的话没说完，阿双已懂了。上个月，福州平原上的“闽侯部落联盟”派了使者来，说要屏南的十个部落每年进贡文心兰、高山蔬菜，还要选二十个女子去“侍奉首领”。当时阿峰拍着石桌骂：“他们是把咱们当圈里的鸳鸯，想捉去赏玩么？”
此刻风突然变了向，带着些微凉意从北坡吹过来，阿双抬头望向翠屏山的方向，只见山顶的枫叶已红了大半，像燃着的火。“阿棠姐，你说鸳鸯什么时候会来？”她忽然问。每年秋冬，总有成群的鸳鸯从北方飞来，在双溪里过冬，那时溪水会映着白鸟红喙，美得让人心颤。
阿棠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轻声道：“该来了。等鸳鸯来了，阿代的蔬菜也该收了，阿熙的多肉种苗也该移盆了……咱们屏南的日子，本就该这样安安稳稳的。”
可安稳的日子，总容易被打破。
当晚，双溪部落的篝火旁聚了十一个人，除了双溪的阿双，还有古峰的阿峰、棠口的阿棠、代溪的阿代、甘棠的阿甘、屏城的阿屏、长桥的阿长、熙岭的阿熙、岭下的阿岭、路下的阿路、寿山的阿寿——正是屏南十一个部落的首领。
篝火噼啪作响，映着每个人脸上的凝重。阿代刚从代溪赶来，裤腿上还沾着泥土：“闽侯的人又来了，在甘棠部落外扎了帐篷，说三日内不答应，就烧了咱们的文心兰田。”
阿甘是个壮实的汉子，此刻却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他们还说，若不送女子去，就把咱们的猕猴捉去当猎物，把鸳鸯的栖息地填了种稻子！”
“岂有此理！”阿长猛地拍了下膝盖，他是长桥部落的首领，平日里最温和，此刻却红了眼，“咱们屏南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何时受过这等欺辱？他们要的哪里是贡品，是要断咱们的根！”
阿熙抱着一盆刚培育好的多肉种苗，那种苗叶片肥厚，泛着淡绿的光，是他花了半年才培育出的新品种。“我这多肉刚能移苗，他们若烧了田，我这半年的心血就全没了……”他声音发颤，却没说一句软话，“可我更怕他们伤了鸳鸯和猕猴，那是咱们屏南的魂啊。”
阿屏是屏城部落的首领，也是十一人里唯一的女子，她比阿棠年长些，眼神却格外坚定：“闽侯的人信奉‘淫祀’，说首领能通神，要女子去‘献祭’，实则是做些不堪的事。前两年邻村有女子被送去，再也没回来，听说……是被折磨死的。”
篝火旁顿时静了下来，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阿寿年纪最小，寿山部落也只有四十四人，此刻却挺直了腰：“我虽人少，却也愿跟大家一起拼。咱们屏南的山山水水，不能让他们糟践！”
阿峰看了看众人，忽然站起身，从腰间抽出一把石刀，刀刃在火光下泛着冷光：“我古峰部落有五百零二人，个个能爬山、会射箭。闽侯的人虽多，却不惯走山路，咱们若守着翠屏山和双溪，未必打不过他们。”
“可他们有青铜剑，咱们只有石刀和木弓……”阿路小声说，路下部落人少，他平日里最谨慎。
阿双忽然开口：“我有个法子。”她走到篝火边，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双溪的地形，“双溪的上游有个瀑布，水流湍急，旁边的山道只有一条，咱们可以在那里设伏。闽侯的人若来，必定要走那条道，咱们把山上的石头推下去，再用弓箭射他们，定能打退他们。”
阿棠也点头：“文心兰田旁有片竹林，咱们可以砍些竹子做竹箭，再把多肉种苗移到山洞里，免得被他们烧了。高山蔬菜也能提前收割，藏到代溪的地窖里。”
阿甘拍了下手：“甘棠部落有不少藤条，咱们可以编藤网，铺在山道上，让他们摔跤。”
阿屏补充道：“屏城部落有个老木匠，能做投石机，虽不如青铜兵器厉害，却能扔石头砸他们的帐篷。”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原本凝重的气氛渐渐变得热烈。篝火的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有坚定，有愤怒，却没有一丝畏惧。阿峰看着眼前的十个人，忽然觉得心里踏实——屏南的十一个部落，从来不是散沙，而是拧成一股绳的一家人。
“好！”他举起石刀，高声道，“从今日起，咱们屏南十一个部落，结成联盟！同生共死，守护双溪，守护鸳鸯，守护咱们的家！”
“同生共死！守护屏南！”
十一个人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惊飞了树上的夜鸟，却也让这片土地多了几分生气。阿双望向双溪的方向，月光下，溪水泛着银辉，她仿佛已经看到了秋冬时节，成群的鸳鸯在溪里游弋，猕猴在树上跳跃，文心兰开得遍地都是，高山蔬菜长得绿油油的——那是属于屏南的，安稳而鲜活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