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春山的晨雾还未散尽，湿冷的水汽便顺着千年古樟树的皲裂纹路往下淌，在树根处积成一洼洼浑浊的水潭。阿昭赤着脚踩在冰凉的石地上，脚踝处的铁链拖在身后，磨出细碎的“哗啦”声，像极了昨夜被阿城折断的竹筷——那是她用三天时间削成的，本想换半块粟米饼，最终却成了阿城发泄怒火的工具。
“快点！”身后的奴隶监工甩了甩手中的竹鞭，鞭梢带着竹纤维的毛刺，抽在阿昭裸露的脊背，留下一道红痕。她不敢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目光落在前方那棵需要十个人才能合抱的古樟上。树腹处有一道天然的凹陷，凹陷里端坐着一尊半尺高的佛像，眉眼被岁月磨得模糊，却依旧透着一股与这野蛮土地格格不入的温润。
这是昭阳部落的圣树，也是所有奴隶的禁地。只有在每年竹祭前的三天，部落首领才会允许奴隶靠近，用最细的竹丝擦拭佛像上的灰尘——据说这样能换来毛竹的丰收，换来铁城的安稳。阿昭是今年被选中的奴隶，不是因为她手脚麻利，而是因为她生得好看，眉眼间带着一丝部落女子少有的柔和，像熙春山深处未被砍伐的嫩竹。
“跪下。”监工的声音冷硬如铁，与邵武“铁城”的名号相得益彰。阿昭顺从地跪下，膝盖磕在尖锐的石子上，疼得她指尖蜷缩。她从怀中取出早已备好的竹丝，小心翼翼地伸向佛像，指尖刚触到佛像的衣纹，便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山道传来。
是阿城。
他穿着用竹纤维织成的粗布衣裳，腰间系着铜制的腰牌，那是城郊部落首领的象征。他身后跟着两个奴隶，抬着一捆刚砍伐的毛竹，竹节上还带着新鲜的竹青。阿城的目光落在阿昭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像饿狼盯着羔羊。
“你就是昭阳部落送来的奴隶？”阿城蹲下身，手指捏住阿昭的下巴，强迫她抬头。他的指尖粗糙，带着常年砍伐毛竹留下的老茧，刮得阿昭的皮肤生疼。
阿昭不敢说话，只是轻轻点头。她知道，在这个部落联盟里，奴隶没有说话的权利，更没有拒绝的权利。她的身体属于部落首领，属于任何一个有权力的人，就像那些被砍伐的毛竹，可以被制成竹筷、竹碗，也可以被随意丢弃。
阿城笑了，笑声粗哑，像竹刨花板摩擦地面的声音。“果然生得不错，比我那几个女人好看多了。”他伸手抚过阿昭的脊背，指尖划过那道刚被竹鞭抽出的红痕，“可惜了，是个奴隶。”
说完，他站起身，对着监工道：“竹祭结束后，把她送到我的帐篷里。”
监工连忙点头哈腰：“是，阿城首领。”
阿城又看了一眼树腹里的佛像，眼神轻蔑：“不过是块破石头，也值得你们这般供奉。”他抬脚踹了踹古樟的树干，树干纹丝不动，只有几片枯叶飘落，落在阿昭的发间。
待阿城走远，阿昭才缓缓低下头，眼泪落在手背上，冰凉刺骨。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也是一名奴隶，在她十岁那年，被水北部落的首领阿水抢走，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后来她听说，母亲因为反抗阿水的侵犯，被活活打死，尸体扔去喂了部落里的猎犬，连一根骨头都没剩下。
那时她便知道，在这个奴隶社会里，女人的命运比毛竹还要卑微。毛竹还能被制成器物，留下一点痕迹，而女人，不过是男人发泄欲望的工具，是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
她继续用竹丝擦拭佛像，指尖一遍遍划过佛像的眉眼，仿佛能从那模糊的纹路里找到一丝慰藉。她听说，这尊佛像是很久以前被人放进树腹的，随着古樟的生长，树皮逐渐聚拢，将佛像紧紧包裹，就像母亲曾经紧紧抱着她那样。
“佛啊，”阿昭在心里默念，声音轻得像雾，“如果你真的能显灵，能不能让我活下去？能不能让这铁城的黑暗，少一点？”
佛像依旧沉默，只有晨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无声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