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帝看着他的背影有片刻愣神，而后笑了起来，笑声断断续续，像极了垂暮老人。
………
殿外雨势未收，崔昀野用大氅裹了沈瑜，抱着她走出西暖阁的殿门。
宽阔的庭院内已经布满了穿甲禁军，被雨水冲刷的更加凛冽。
赵祖昂见他走出，唇角的冷笑蕴含刻骨的恨意，以至于不想知道他怀里大氅裹着的是谁。
斩戾刀猛然出鞘，他高声喊道：“崔昀野弑君，意图谋反！兄弟们诛杀奸贼，重重有赏！”
禁军应声而动，无数长刀出鞘，划出刺耳的声音，甲胄瞬间轰动哗响。
他们争先恐后的冲上台阶，数把长刀朝手无寸铁的崔昀野砍来，首当其冲的便是守在殿门口的赵祖昂。
他说过，他要亲手杀了崔昀野，给自己的妹妹报仇。
明明是崔昀野先有意示好，荆楚才会芳心暗许，他又凭什么随意抽身，对荆楚避之不及？
如果不是崔昀野始乱终弃，他和妹妹只当是来京城游玩的。待父亲述完职，就能一起回南陇。
是因为崔昀野，才导致他们兄妹一步错，步步错。
崔昀野该死，他今日就要他给荆楚陪葬。
他裹挟着强烈杀意的一砍，被崔昀野闪身躲开，而此时，雨夜上空炸现烟花。
那是皇城角楼的禁烟，不在赵祖昂的预料之内。
雨水浇打屋檐，传出的声响无人在意。
禁军们蜂拥而来，却被屋檐上跳下的几十个锦衣卫缠住。
严昭站定后，绣春刀直指疯狂的赵祖昂：“无耻小人，为着什么，竟然敢祸害忠良！你当锦衣卫是死的么？”
赵祖昂冷笑：“你还知道自己是锦衣卫？圣上被他所伤，如今生死不明，你不捉拿弑君之人，竟还敢帮他逃脱！”
严昭：“我锦衣卫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圣上，你们这些奸佞整日挑唆圣上，做那昏君之举，我今日便要清君侧！”
赵祖昂眼底凶光毕露：“废话少说，这就打过！”
禁军人数众多，很快便杀出一条血路，直冲崔昀野砍来。
崔昀野单手抱着怀里的人，右手接过严昭抛来的长刀，眼眸沉冷的迎上禁军的劈砍。
刀锋相交产生的刺耳铮鸣通过他的手臂，传达给靠在他颈窝的女人，人未醒，却发出痛极的呻吟。
丁允鹤带着几百骑马禁军，自皇城禁烟燃放，便冲到了西华门。
守门禁军皆是沈曜的旧部，先前得信，就为着今日。
西华门不动兵戈的打开了。
丁允鹤担心大爷的安危，在门开一人宽时就冲了进去。
崔昀野抱紧怀里的沈瑜，在刀光剑影中往外走，锦衣卫虽伤，却还是竭力护着他。
一阵如雷的马蹄声从乾清宫大门处响起，崔府圈养的红棕马踏雨疾驰而来，撞开几个来不及躲避的禁军，一声立马嘶鸣后，在崔昀野面前站定。
崔昀野将沈瑜打横抱起，跨上这匹从河曲马场配种几代才挑选出的骏马，冲出这座为之尽忠效力的皇城。
严昭见他走了，锦衣卫也已经不敌，立马下令撤退。锦衣卫身形灵活，很快便攀上屋檐离去。
以往庄严肃穆的皇城，像是变成了藏污纳垢之地，心怀鬼胎的各方势力都涌进了宫中。
丁允鹤看着大爷孤身冲出乾清宫，后面追着无数禁军，于是立马在雨中大喊：“大爷！这边！”
他朝大爷疾驰而去，在将要靠近时，将宝剑锟铻扔了过去。
崔昀野右手接住，下一刻，锟铻红光出鞘，破空之时带出一阵嗡鸣。
………
黑沉的夜色中，被秋雨跳溅的陈水河面，驶入了五十艘巨大的军用宝船，每艘船上都装配了十门红夷大炮及穿甲士兵。
为首的宝船甲板上，崔昀霆站在栏杆前，目光深沉的望着京城的方向。
刺骨秋风穿进他的黑狐大氅，发出猎猎响声，他也浑然不觉。
侍从书鸿从后打伞过来，皱着眉头道：“二爷放宽心，咱们这战船日行三百里，方才驶入陈水河，已经到了京城的地界。不消半个时辰，定能抵达京城禁河，不会误了大爷的！”
崔昀霆闭眸，如玉般的俊雅面庞与这肃杀昂扬的舰船格格不入。
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他沉重吐息，又睁眼直直的望向被船头极速破开的黑沉水面。
………
丁允鹤带着禁军一路护着崔昀野出皇宫，却又在宫门口的长街上遇上另一拨人马，与后面的赵祖昂形成包夹之势。
崔昀野无视前面军队的甲胄和枪戟，长剑挥砍，纵马冲了过去。
后面禁军看他如此骁勇，气势上涨了许多，与崔昀野一同冲杀了过去。
雨夜的京城格外萧条，长街上空无一人，只有行军的挞伐声。
崔昀野一马当先，带着数百骑兵在长街疾驰。
沈瑜神魂置身地狱，却又被剧烈的颠簸痛醒。
她被裹在温暖的大氅里，渐渐嗅到了喜欢的味道。
她像是回光返照般，缓缓睁开双眼。
入目是崔昀野颈侧的红痣，她艰难的唤道：“昀哥哥…”
微弱的声音，在行军奔腾中本不可察，可崔昀野却是心有所感，垂眸看向这个脆弱的人儿。
“宝宝！”
他声音温柔低沉，狭长的眼眸盛满了怜爱。
沈瑜的视线十分恍惚，所以没有力气去看清他的脸，只哭声细弱的说道：“我好疼…”
崔昀野红了眼眶，语气愈发温柔：“宝宝忍一忍，哥哥很快便带你去医治”
沈瑜动弹不得，只能看到他的下巴，声音痛苦虚弱：“我要…死了”
“不会！哥哥不会让你死的！哥哥要带你去陵州，那里有秀美的园林和可口的美食，是哥哥从小生长的地方，哥哥带你走…”
“我好疼…”
沈瑜腹部绞痛，浑身发冷，感觉像是肠穿肚烂般。
她没有精力去想现在是什么情况，她知道自己要死了，死亡的痛楚在拉着她，不停的往下坠。
潮湿的脸庞看不出流泪的痕迹，她想撒娇让他知道自己现在很痛苦，却虚弱的连哭声都发不出来。
崔昀野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在她脸上留下一瞬温暖。
沈瑜不喊疼了，委屈的唤了声昀哥哥。
崔昀野的眼泪没入雨水中，俯首凑近她，心里无比悔恨自己，为何要困于樊笼，让她有机会被人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