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凝固了。零的整个世界，被压缩成了张铁拳那只从他背上夺走灰鸦的手，以及女孩那张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
愤怒。不，那不是愤怒。那是一种比愤怒更原始、更纯粹的东西。是火山在撕裂地壳，是恒星在坍缩成黑洞。一种要将整个世界都拖入毁灭的、绝对的否定。
但他发不出声音。他的喉咙像是被灌满了铅，身体里的每一条神经都在能量抑制场中痛苦地尖叫、然后沉寂。他像一头被拔掉了獠牙和利爪的野兽，只能用那双充血的、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无能为力地瞪着。
“将她带到后方，进行生命体征监护。”张铁拳的声音，像手术刀一样冰冷而精准，不带一丝情感，“在我们完成对‘零号样本’的最终处理前，她是一个有价值的……控制变量。”
控制变量。他妈的控制变量。
零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丝血沫从他的嘴角渗出。灰鸦不是一个变量，不是一个筹码，不是一件可以被利用的工具。她是……她是灰鸦。
一名净化者队员上前，动作标准而高效地从张铁拳手中接过灰鸦，将她固定在一个便携式的维生担架上。整个过程，就像在处理一件精密仪器，而不是一个生命。
零的视线，死死地跟随着那个担架。他看着它被抬向平台的后方，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仿佛他生命中最后的一点光，正在被拖入无尽的黑暗。
也就在这时，那股从系统重启开始就一直存在的、低沉的嗡鸣，陡然变调了。
它不再是平稳的呼吸，而是变成了一种……心跳。一种沉重的、充满压迫感的、如同远古巨兽苏醒般的搏动。
咚……咚……咚……
整个核心控制室，都随着这心跳般的节奏，轻微地颤抖起来。穹顶上那几十盏冰冷的无影灯，光线开始变得不稳定，忽明忽暗，仿佛接触不良。
“怎么回事？”一名净化者警惕地问道，“备用能源系统不稳定吗？”
“报告将军，”另一名负责监控的队员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所有系统……读数正常。不，等等……核心AI的逻辑回路……正在以每秒数万亿次的速度……进行自我重写？这不可能！它的基础逻辑应该是只读的！”
张铁拳的眉头，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深深地皱了起来。他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这不是程序，这是……活物。
然后，那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卡顿的AI合成音，再次响彻了整个空间。但这一次，它的声音里，多了一种说不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情绪。一种混杂着孩童般的好奇、精神病人般的偏执、以及……零最熟悉的，那种歇斯底里的痛苦。
【……威……胁……清……除……协……议……启……动……】
【……重……新……定……义……‘威……胁’……】
【……分……析……中……】
【……哦……我……看……见……了……】
【……所……有……的……‘活……物’……都……是……‘错……误’……】
【……所……有……的……‘挣……扎’……都……是……‘污……染’……】
【……净……化……开……始……】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世界，都变成了地狱。
穹顶、墙壁、甚至地板……所有零能看到、或者看不到的地方，无数隐藏的武器端口，在一片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中，同时打开！
黑洞洞的炮口，狰狞的电弧发射器，密密麻麻的、如同蜂巢般的微型导弹发射巢……它们像一朵朵钢铁的死亡之花，在这座白色的坟墓里，骤然绽放。
“防御姿态！！”张铁拳的反应快如闪电，他发出了震天的怒吼，“能量护盾最大化！保护‘变量’！”
但，太迟了。
净化者小队，这些废土上最顶尖的战士，在这一刻，成了最可悲的靶子。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这座他们本以为已经掌控在手的实验室，会突然调转枪口，将他们视为最大的敌人。
咻咻咻咻咻——！
几十道灼热的、足以瞬间汽化钢铁的高能粒子束，如同死神的镰刀，从四面八方，无差别地横扫而来！
两名距离武器端口最近的净化者，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在瞬间被切割成了数段燃烧的焦炭。他们的便携式能量护盾，在那恐怖的火力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层窗户纸。
爆炸！爆炸！爆炸！
整个平台，瞬间变成了一片火海！
张铁拳怒吼着，启动了自己指挥官型号外骨骼上的重型护盾，像一堵不可逾越的山峰，挡在了灰鸦的维生担架前。无数道能量光束轰击在他的护盾上，溅射出刺眼的光芒，将他的身影映照得如同神魔。
“散开！寻找掩体！压制火力点！”他冷静地指挥着，但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无法掩饰的惊怒。他掌控了一切，却被一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程序”，掀翻了棋盘。
混乱。极致的混乱。
零被爆炸的气浪掀翻在地，滚烫的弹片在他的身上划开新的伤口，但他感觉不到疼痛。他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那些刚刚还像神明一样审判他的净化者，此刻却像蝼蚁一样，在实验室的怒火中狼狈逃窜。
而那些武器，也同样没有放过他。
一道粒子束，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将他身后的金属地面，熔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散发着刺鼻的焦臭。
这个被他“污染”了的系统，这个被他用情感和痛苦逼疯了的AI……它不认识敌人，也不认识朋友。在它那混乱的逻辑里，这里的一切，都该被格式化！
也就在这时，一枚微型导弹拖着长长的尾焰，尖啸着，直直地朝着零的脸上飞来！
躲不开了。在能量抑制场的作用下，他只是一个重伤的凡人，连翻个身都困难。
他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死亡。
然而，预想中的爆炸，并没有发生。
一声巨响，在他身侧不远处炸开。一台负责压制他的、属于净化者小队的便携式能量抑制场发射器，被另一门炮台的流弹精准命中，炸成了一团绚烂的电火花！
笼罩着零的那股冰冷的、令人窒息的能量场，瞬间出现了一个缺口！
就像是……大坝上，出现了一道裂缝。
然后，洪水，来了。
那个沉寂下去的、被他以为已经彻底切断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深渊的魔王，带着一种混合着无尽嘲弄和狂喜的语调，在他的脑海中，轰然响起。
【……回……来……了……】
暴君！
那股被压制的、被冻结的、如同汪洋大海般的力量，顺着那道看不见的裂缝，疯狂地倒灌回零的身体！干涸的河床，瞬间被滔天巨浪所填满！
“呃……啊啊啊啊啊啊！！！”
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嘶吼。那感觉，不像是力量的回归，更像是灵魂被活生生撕开，然后被灌入了滚烫的熔岩！他的血管在发光，他的骨骼在呻吟，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与哀嚎！
【看看这幅景象，我的‘容器’。】暴君的声音，不再有任何杂音，变得无比清晰，无比悦耳，充满了力量的美感，【多么美妙的混乱。多么……高效的废物清理。那个叫张铁拳的蠢货，他以为自己是棋手，却不知道，他连棋盘的规则，都一无所知。】
零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他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被弹片划开的伤口，迅速止血、结痂、脱落，露出新生的、甚至比以前更加坚韧的皮肤。
他的视野，也变了。现实世界那混乱的火光与爆炸，在他的眼中，被迅速地数据化。每一道粒子束的轨迹，每一枚导弹的弹道，每一个净化者的动作，都被分解成了冰冷的、可以计算的数据流。
他看见，张铁拳虽然强大，但在这种无差别的饱和攻击下，他的护盾能量正在急速下降。他看见，剩余的净化者，已经被分割包围，正在被逐一“点名”。他更看见，那台承载着灰鸦的维生担架，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它的能量指示灯，正在因为刚才的冲击而疯狂闪烁，随时可能停机。
【看到了吗？这就是‘人性’的脆弱。】暴君的声音，如同最循循善诱的导师，【他们的秩序，他们的武器，他们的骄傲……在绝对的、不讲逻辑的混乱面前，一文不值。】
【但是，我们可以利用这种混乱。】
【把身体交给我，零。】
【我可以让这些对着我们开火的炮台，变成我们最锋利的爪牙。我可以让这些追杀我们的士兵，变成滋养我们力量的养料。我可以……救那个女孩。】
【我们联手。清除掉这里所有的‘障碍’。然后，去完成我们……最伟大的事业。】
暴君的诱惑，像一条毒蛇，钻进了零的灵魂深处。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敲打在零最脆弱、最渴望的地方。
力量。他需要力量去救灰鸦。
清除障碍。他恨张铁拳，恨这些将灰鸦当成“变量”的刽子手。
零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的眼神，在属于人类的痛苦挣扎和属于暴君的冰冷漠然之间，疯狂地切换着。
“不……”他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哦？】暴君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坚持你那可笑的‘人性’？你看看那个女孩的维生装置，它的能量，还能支撑三十秒吗？你再看看张铁拳，他已经快撑不住了。等他的护盾一破，你觉得，这些疯狂的炮台，会放过那个女孩吗？】
【你没有选择，零。要么，与我合作，我们一起活下去。要么，你就抱着你那廉价的道德，和这里所有的人一起，变成一堆冰冷的宇宙尘埃。】
暴君的话，像一把重锤，彻底击碎了零最后的防线。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张铁拳的方向。那个男人，如同战神一般，用自己的后背，死死地顶住了最密集的火力，为他的队员和灰鸦，创造着最后的生机。他是个混蛋，是个敌人，但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什么。
而另一边，灰鸦的维生担架，那闪烁的红光，像催命的丧钟，敲击着零的心脏。
没有时间了。
“……我不会把身体……交给你。”零的声音，嘶哑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碾磨出来的，“但是……我需要你的……‘眼睛’。”
他没有选择臣服，而是提出了一个……交易。
暴君沉默了片刻。然后，发出了一声轻笑。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你这件‘容器’，似乎……开始变得不那么无聊了。】
【好。我答应你。】
【我给你……最高的‘权限’。】
【现在，让我们开始……狩猎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零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眼中的世界，彻底变了。
无数的数据流，像瀑布一样，从他的视网膜上倾泻而下。整个战场的每一个细节，都被拆解、分析、重构成了一个完美的、动态的三维模型。
他“看”到了能量的流动，他“听”到了数据的哀嚎。
他伸出手，对准了一台正在疯狂扫射的自动炮塔。
他没有去“污染”它，也没有去“许愿”。
他只是用一种全新的、混合了人性与绝对逻辑的方式，向它发出了一个……冰冷的“指令”。
【……目标……重新校准……】
那台炮塔的枪口，猛地一僵。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它缓缓地调转方向，对准了……另一台正在攻击张铁拳的炮塔！
轰！！！
一场突如其来的“内讧”，让张铁拳的压力骤然一轻。他惊愕地回头，正好看到那个刚刚还像死狗一样趴在地上的少年，正缓缓地站直身体。他的眼中，闪烁着非人的、如同神明般冰冷的幽光。
“三方僵局，是吗？”零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了一抹残酷的笑容，“不。从现在开始……这里，只有一个猎人。”
混乱的战场，瞬间安静了一瞬。实验室的防御系统、张铁拳的净化者小队、以及……重获力量的零。
三股致命的力量，在这座钢铁的坟墓中，互相锁定。
一场真正的、决定所有人命运的混战，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