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回归了它应有的模样。
当世界的规则不再是任人打扮的婊子，当重力重新变得值得敬畏，当物质的坚韧不再是一个随时可能被删除的笑话时，风语者山谷的幸存者们，用鲜血和怒吼，向那些扭曲的造物，重新宣告了人类的尊严。
巴图的工兵铲不再落空，每一次挥舞，都带着沉重的破风声，将一头盗龙的颅骨砸得粉碎。那感觉如此真实，如此令人心安。骨骼碎裂的触感，温热血液溅在脸上的温度，都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他不是在和一个虚无的“bUG”战斗，他是在和一头有血有肉的野兽搏命。
而这，是他们擅长的领域。
老猎手的枪法又回来了，每一颗子弹都像长了眼睛，精准地钻进怪物的眼窝或是咽喉。陷阱重新生效，一头冲锋的巨型甲虫在踏中某个位置后，被深坑和地底削尖的木桩贯穿了腹部，发出了痛苦的嘶鸣。
幸存者们的防线，如同一道在风雨中飘摇了太久，却始终未曾熄灭的火焰，重新燃烧起来。他们的人数在减少，伤亡在扩大，但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决绝。
因为他们知道，神在看着他们。
山谷中央，那块巨石之上，那个浑身浴血、七窍流红的身影，就是他们的神。他没有降下雷霆，没有展现伟力，他只是坐在那里，为他们承受着整个世界的倾覆。他用自己的痛苦，为他们换来了这一方……公平的战场。
“为了零先生！”
巴图不知道是第几次吼出这句话。他的嗓子已经沙哑，但他不在乎。他只知道，他每杀死一头怪物，那个身影所承受的痛苦，或许就能减轻一分一毫。这个信念，比任何兴奋剂都更加有效。
灰鸦的【寂灭】，也终于变回了那把废土上足以令所有S级执行官都闻风丧胆的死亡判决之枪。她的心跳和呼吸，与整个战场融为一体。不再需要繁复的计算，只剩下纯粹的、铭刻于灵魂的直觉。
每一次扣动扳机，都有一头对防线威胁最大的精英畸变体应声倒下。她像一个冷酷的死神，高效地收割着生命，为摇摇欲坠的防线，一次又一次地续上了性命。
战局，竟然奇迹般地，被稳住了。怪物们的攻势虽然依旧疯狂，但在重新变得可靠的物理规则和幸存者们爆发出的惊人意志面前，它们那混乱的冲锋，变成了一场效率低下的消耗战。胜利的天平，似乎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的姿态，向着人类这一方，缓缓倾斜。
山谷之外，联盟的临时指挥部里。
冷芯面无表情地看着监控屏幕上传回的画面。那画面抖动得厉害，夹杂着大量的雪花噪点，那是山谷内紊乱的能量场对电子设备的干扰。
但，足够看清了。
她看到了那些原本应该被“规则修正”轻易碾碎的蝼蚁，此刻却像疯子一样，将那些失控的畸变体杀得节节败退。
她看到了那些陷阱，那些滚石，那些在她看来原始得可笑的防御工事，重新变得致命而有效。
她的心理战，她那足以瓦解一座钢铁堡垒的攻心之计，在那个男人创造的、名为“神迹”的奇观面前，彻底破产了。不仅破产，而且造成了最灾难性的反效果——她亲手为自己的敌人，塑造了一尊……活生生的神。
她将一群濒死的绵羊，变成了一群拥有了信仰的……狂狮。
“议员阁下……”身边的副官，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惊骇，“我们……我们观测到了大规模的……现实扭曲现象。山谷内的基础物理常数，在十分钟前发生了剧烈偏移，而现在……又被强行稳定在了一个……标准值。这……这超出了我们所有的理论模型……”
“理论？”冷芯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自嘲的弧度。她缓缓地站起身，修长的手指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理论，是用来解释已知世界的。而我们现在面对的，是一个……‘未知’。一个活生生的、会思考的、能凭个人意志去定义‘现实’的……‘未知’。”
她的眼中，再也没有了那种运筹帷幄的冷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贪婪、恐惧、以及被彻底激怒的……疯狂。
她原本以为，“零”是一件拥有自我意识的终极武器，只要能找到他的操作手册，就能将其掌控。
现在她明白了。她错了。
那不是武器。
那是……一个新的“规则”本身。是一个会走路的……创世神。
而这样的存在，绝对，绝对不能脱离联盟的掌控！如果不能掌控……那就必须，彻底地，将其从存在层面……抹除！
“耐心……是一种美德。”她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也像是在对整个指挥部里所有大气都不敢喘的军官说。
“但我的耐心，已经用完了。”
她转过身，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只剩下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
“传我命令。”
“所有单位，引擎启动。”
“A至c型重装甲集群，前进至山谷入口一公里处，展开攻击阵型。”
“‘天穹’系列远程火炮阵地，解除安全限制，校准坐标，目标……风语者山谷生活区。”
“命令……即时生效。”
副官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议员阁下！那里的生活区……孩子们……孩子们还在那里！如果我们现在开火……”
“那些孩子，是我们的目标。”冷芯打断了他，声音里不带一丝情感，“但如果这个目标，有可能变成我们无法控制的、新的‘神’，那么，在他们尚未孵化之前，连同那片土地一起‘净化’，就是最理智，也是唯一的选择。”
“这是……暴行！”副官鼓起了最后的勇气。
冷芯缓缓地走到他的面前，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他的胸口，那里是联盟的徽记。
“不，少校。”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情人的低语，却让那名身经百战的军官如坠冰窟，“这，是为了维护人类最后的秩序，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
地面，开始有节奏地颤抖起来。
不是畸变体奔跑时的那种混乱震动，而是一种更沉重、更冰冷、带着金属独有韵律的……脉动。
正在浴血奋战的巴图，第一个察觉到了这股异样。他脚下的大地，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一次又一次地，有规律地敲击着。
“那是什么声音？”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和雪，茫然地望向山谷之外。
幸存者们的攻势，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就连那些疯狂的畸变体，也仿佛感受到了某种来自更高食物链的威压，狂暴的势头，竟然也为之一滞。
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然后，他们看见了。
在地平线的尽头，在那片被风雪染成灰白色的荒原上，出现了一道……钢铁的潮水。
十二台如同移动堡垒般的【壁垒IV型】主战坦克，履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缓缓驶来。它们的身后，是超过五十台形态狰狞的【步行者II型】机甲，每一步落下，都让大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而在这些钢铁巨兽的缝隙中，是数百名身穿黑色动力装甲的联盟精锐士兵，他们手中的高斯步枪，闪烁着幽蓝色的、令人心悸的能量光晕。
这支军队，没有发出任何战吼。他们就像一群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沉默行刑官，每一步，都精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他们身上那冰冷的、泛着金属光泽的装甲，与幸存者们身上沾满泥污的皮甲和兽骨，形成了这个世界上最残酷，也最绝望的对比。
灰鸦的心，在那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她认得那支部队。那是联盟的王牌，直属于中央议会的……“秩序之鞭”。一支专门用来镇压叛乱、清除威胁的……灭绝部队。
他们不是来谈判的。他们是来……清洗的。
“嗡——”
十二台主战坦克的炮塔，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转动声，缓缓地，精准地，将它们那足以一炮轰平一座小山的、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风语者山谷的入口，对准了那些建在悬崖上的、庇护着妇孺的洞穴。
所有幸存者脸上的血色，在那一刻，尽数褪去。刚刚燃起的希望和勇气，被这十二个黑洞，吸得一干二净。
在绝对的、无法逾越的力量鸿沟面前，所有的挣扎，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就在这时，冷芯那张美得令人窒息，也冷得令人绝望的脸，再一次以全息投影的方式，出现在山谷的上空。她的影像比之前更加巨大，仿佛一尊俯瞰着凡间蝼蚁的女神。
“风语者山谷的幸存者们。”
她的声音，不再有之前的温和与伪装，只剩下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冰冷与威压。
“你们的抵抗，很英勇，也很……愚蠢。”
“你们所信奉的‘神迹’，在我们看来，不过是一次极不稳定的高能现象。而这种不稳定，正是联盟所不能容忍的。”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落在了巨石之上，那个仍在承受着无尽痛苦的身影。
“现在，我给你们最后的机会。”
“十分钟。”
“交出‘零’，以及所有出现‘异化’的孩子。放下武器，打开通路，接受联盟的全面接管。”
“十分钟后，如果我的要求没有得到满足……”
她的声音顿了顿，脸上露出了一丝近乎残忍的微笑。
“我的炮火，会将这座山谷，以及里面的一切，无论是活的，还是死的，无论是罪人，还是所谓的‘神’，都从这片土地上，彻底地、物理性地……抹除。”
“选择权，在你们手上。”
“倒计时，现在开始。”
说罢，她的影像，伴随着一个巨大的、猩红色的倒计时“10:00”，一同消失在风雪中。
山谷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呆立在原地，像一群被判了死刑的囚徒。
刚刚还在浴血奋战的巴图，此刻却无力地垂下了手中的工兵铲，发出了野兽般的、绝望的嘶吼。
灰鸦的身体，在抑制不住地颤抖。她看着那些黑洞洞的炮口，又回头，看向巨石上那个七窍流血、濒临崩溃的零。
一个无比清晰，也无比残酷的念头，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零，用自己的命，为他们锚定了一个公平的战场。
而联盟，却用压倒性的力量，直接掀翻了整个棋盘。
玉石俱焚。
这，就是最后的通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