忐忑不安的婓象进来后,低眉耷拉眼,手足无措。
唐云没好气的指了指对面的凳子:“坐。”
“下官知错。”
先行了一礼,认了错,婓象这才老老实实的坐下。
“你真有办法让阿虎去国子监听课?”
“是。”
面对唐云,婓象可不敢嬉皮笑脸,说出的话,也是再三斟酌。
“下官不敢戏耍虎爷。”
“好吧。”
唐云耸了耸肩,山东大学还让女大学生伺候黑人呢,大虞朝能够让一个护院去最高学府听讲,似乎也没什么可值得大惊小怪的。
唐云似笑非笑的望着婓象,手指无意识的敲着桌面。
面对唐云如此模样,婓象心里越来越虚。
明明唐云比他年纪小上许多,明明他面对亲爹时都不会紧张,明明有着太多的明明,真当坐在这里,真当看着唐云那玩味的神情,总觉得仿佛面对的不止是一个上官,更是一个长辈,一个鲜少发脾气可一旦发脾气就极为严厉的长辈一般。
“你应该知道,八大金刚中,只有你混到了我身边,其余七人,都跟着赵大人。”
“下官知晓,这是下官的福气,下官…”
“听我说完,外界很多人都传,说我唐云如在世伯乐,多少寂寂无名之人到了我身边,被我一眼叨中,随即声名大涨。”
唐云自嘲一笑:“不提薛都尉,不提曹先生,不提轩辕敬公子,就说我,还有老三老四他们,其实我们都是普通人,成就我们的,是经历,经历打磨掉了我们的棱角,经历吹干了我们的眼泪,经历造就了我们的今天,成就了我们的今天。”
话锋一转,唐云正色道:“我不是你爹,我不是你认识中任何一位大人,不是那些举手投足之间便有一百个想法在脑海中闪过的大人物,我是唐云,只是一个监正,我唐云这个监正只认一个方法,一个笨法子,让人成长的途径我只懂得一个,那就是经历。”
婓象的面色变了,呼吸有些粗重。
唐云继续说道:“不管懂不懂,做就是了,不懂,只要你做了,必须要做,那就会一定想办法搞懂,做的越多,不懂的越多,做的越多,懂的越多,渐渐地,慢慢的,都懂了,都会做了,在我得知你是婓大人之子之前,我一直让你在做,让你在懂。”
婓象满面动容之色,这话,别人未必听得懂,他懂,因为他真的这么经历过的。
外界以为他是跑腿的,是传话筒,实则是一个交流的渠道,一个沟通的媒介。
他每天接触的最多,是麻烦,是解决麻烦的办法,渐渐地,不知不觉间,唐云就让他用这些解决麻烦的办法,去处理麻烦,渐渐地,不知不觉间,他变的游刃有余。
婓象连忙站起身,再次躬身施礼:“大人栽培之情,下官没齿难忘。”
“坐。”
“是。”
“如果我让你一直做一些你会做的事情,做一些枯燥乏味无法让你成长的事情,那么代表我在压榨你,如果我让你做很多你根本不会做的事,做到了你慢慢学会了,学会后继续让你做你做不明白的事,那么不管我是有心还是无意,只要你成长了,提高了,那么至少你不亏,不是吗。”
“大人说的是,金玉良言,真知灼见。”
“在你之前,做这个事的是轩辕庭公子。”
唐云耸了耸肩,随即身体突然微微前倾:“我想说的是,其实就是我有点不懂,很不懂,很不解。”
婓象吞咽了一口口水,心里慌的厉害,不知为何,就是怕,不是惧怕的怕,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那么你来告诉我,我知道你是婓大人之子之前,你在我身边处理各种琐事,处理各种要事,我知道你是婓大人之子后,还是要你处理各种琐事,处理各种要事,今天在食堂,你很生气,那么我想问你,你是不是忽视了一件事,你,当朝中书令之子,你,跟在我身边,然后从来没主动表明过你的身份,那么你有什么可委屈的,是你瞒了我,欺骗了我,不是我瞒了你,欺骗了你,对吧。”
“下官…”
婓象顿感呼吸有些艰难,在唐云的逼视下,额头渗出冷汗。
唐云站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婓象。
“赵大人对你赞誉有加,说为官半生,从来没见过你这般悟性之高的人,稍加培养,定是国之栋梁,不是赵大人,我从山林回来后,怎么可能让你顶替了轩辕庭公子,你瞒着我,可以,可你连赵大人都瞒着。”
摇了摇头,唐云走上前,站在婓象身侧。
“我将你留在雍城掌管大权,顶替了我的职位,目的有二,一,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考虑,你和我们不是一路人,我想带着我所信任的人,信任我的人,开启的新的篇章,尝试走出更远,做更多的事,你不是我的人,所以你可以留下,二,你爹是当朝中书令,你很有能力,很强很强的能力,京中有你爹支持,有我的支持,你在山林做起事来事半功倍,就这两个原因,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我的决定不会更改,至于陛下会不会同意,那是陛下的事。”
说罢,唐云吹了声口哨,趴在地上睡觉的小熊奶声奶气的叫了两声,顺着裤腿子往上爬。
唐云抄起小熊抱在怀里,走到了帐外,只留帐中婓象一人,面如死灰。
“大人!”
婓象猛然站起身,扭过头大喊道:“便是我爹,都从未对下官抱有如此厚望!”
唐云止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大人对下官失望,并非因下官欺瞒大人,还是下官欺瞒了赵大人,下官知晓。”
唐云转过了头,目光幽幽,赵菁承说的不错,婓象,的确是难得一见的聪明人,悟性远超常人。
婓象紧紧攥着拳头:“下官如何做,大人才可恩准下官入京,恩准下官如往日那般伴随大人左右?”
“理由。”
“不够。”
“什么不够。”
“山林,远远不够。”
“京中够?”
“京中也不够。”
“哪里够?”
婓象低吼:“下官不知,下官只知唯有追随大人,方可得知何时才够,哪里才够。”
唐云抿了抿嘴,沉吟半晌:“即便有一日你觉得够了,至多也就是担任你爹的官职,留在雍城,将来成为百官之首,并不难。”
“官职毫无意义。”
“那什么有意义?”
“事,所做之事。”婓象再次躬身施礼:“就如大人一般,七品官职,做的却是一品宰相都无法做到之事。”
唐云笑了,笑的有些莫名,侧目看向阿虎。
“国子监,应该挺有意思的,我听说那地方全是下三滥。”
阿虎憨笑着:“少爷说是,那就是。”
“好吧。”打了个响指:“回去吃饭。”
一声“回去吃饭”,哥俩抱着小熊就这么离开了,对婓象的事,没有定论。
再看婓象,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他知道,自己无需说服唐云了,真正要说服的,是他未觉亏欠,却亏欠良多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