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块浸透了墨汁的棉布，沉甸甸地压在戈壁上。楚昭牵着黑骆驼，走在最前面，青铜灯的光晕在沙砾上浮动，勉强照亮三尺见方的路面。兰珠紧随其后，怀里抱着熟睡的楚明，孩子的呼吸均匀，铜铃被她用布裹着，只偶尔漏出一两声细碎的响动。
“还有多久到烽燧？”兰珠的声音压得很低，被风一吹就散了大半。她的睫毛上沾着沙粒，在灯光下像落了层霜。
楚昭抬头望了望天边的星子，北斗七星的勺柄正指向西北方——那是烽燧的方向。“按这个速度，后半夜能到。”他回头看了眼小石头，孩子背着包袱，脚步有些踉跄，却始终咬着牙没吭声，“累了就说，我们歇会儿。”
小石头摇摇头，从怀里掏出块干饼递过来：“楚大哥，你吃点。”饼子被体温焐得有些软，带着淡淡的麦香。
楚昭接过来，掰了一半塞回他手里：“一起吃。”
黑骆驼突然打了个响鼻，不安地刨着蹄子。楚昭立刻握紧弯刀，压低灯火——这畜生向来警觉，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果然，远处传来一阵极轻的马蹄声，像几片叶子落在地上，若有若无。
“有人跟着我们。”兰珠的声音瞬间绷紧，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短箭。
楚昭示意他们躲到旁边的岩石后，自己则牵着黑骆驼，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前走。走了约莫半里地，马蹄声越来越近，借着月光能看到三个黑影，穿着夜行衣，腰间鼓鼓囊囊的，显然藏着家伙。
“是客栈那伙人的尾巴？”兰珠低声问。
“不像。”楚昭眯起眼睛，那几人的骑术带着股军旅气，坐姿挺拔，更像是受过训练的兵卒，“可能是另一拨人。”
他突然勒住骆驼，转身对着黑影的方向朗声道：“几位跟着我们一路，是想讨碗水喝，还是有别的事？”
黑影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开口，愣了一下，随即加速冲了过来。为首的人举起手里的弩箭，箭头在月光下闪着寒光：“拿下他们！别让影源跑了！”
影源！楚昭心里一沉，果然是冲这个来的！他将青铜灯往地上一摔，灯油泼在干草上，瞬间燃起一团火，借着风力噼啪作响，暂时挡住了黑影的视线。“走！”他一把拉起小石头，推着兰珠往烽燧的方向跑，黑骆驼和老马紧随其后，蹄子踏在沙地上，发出急促的“哒哒”声。
身后传来弩箭破空的锐响，一支箭擦着楚昭的耳边飞过，钉在前面的岩石上，箭羽还在嗡嗡震颤。兰珠反手射出一箭，只听一声惨叫，一个黑影从马上摔了下来。
“别恋战！”楚昭大喊，拉着他们钻进一片低矮的灌木丛。这里的地形复杂，沙丘此起彼伏，正好能甩开追兵。
三人在沙谷里绕了几个圈子，直到听不到马蹄声，才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楚明被惊醒了，揉着眼睛问：“哥，怎么了？”
“没事，被几只野狗追了。”兰珠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眼底却还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
楚昭靠在岩石上，心脏还在狂跳。那些人知道“影源”这个词，显然对守陵人的秘密了解甚深，绝不是普通的江湖匪类。他们是怎么知道影源在归墟的？又是受谁指使？
“楚大哥，你看这个。”小石头突然指着地上，是刚才那支射偏的弩箭，箭杆上刻着个小小的“卫”字，“这是锦衣卫的标记！我爹的日记里提过，朝廷有支秘密部队，专门负责追查奇人异事，就用这个标记。”
锦衣卫？楚昭的心沉得更低了。如果是朝廷的人，事情就更复杂了。他们是奉了圣旨，还是有人假传命令？赵将军知道这事吗？
“不管是谁，我们都得尽快拿到手记。”兰珠捡起弩箭，用力掰断，“只有知道影源的底细，才能明白他们为什么非要得到它。”
楚昭点头，重新点燃一盏备用的油灯：“走吧，夜长梦多。”
后半夜的风渐渐停了，戈壁安静得能听到沙砾滚落的声音。当第一缕晨光爬上烽燧的残垣时，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这座废弃的烽燧比记忆中更破败，墙体上又多了几道裂缝，入口被风沙堵得更严实了，只留下一道仅容一人爬行的缝隙。
“我先进去。”楚昭卸下包袱，趴在地上往里钻。缝隙里的空气又闷又潮，混杂着尘土和朽木的味道，刮得脸颊生疼。爬了约莫两丈远，眼前豁然开朗——还是那间不大的石室，角落里的木箱已经朽成了碎木，只有中间的石台还完好无损。
兰珠和小石头陆续钻了进来，楚明被楚昭抱在怀里，小脸埋在他的衣襟里，显然对这黑暗的环境有些害怕。“别怕，很快就好。”楚昭拍了拍他的背，将油灯递给兰珠，“照亮找找，看有没有暗格。”
石室的墙壁是夯土混合着芦苇筑成的，历经百年已经坚硬如石。小石头按照老道竹简上的提示，在西墙的壁画前摸索——那里画着守陵人跪拜太阳的图案，太阳的中心有块砖的颜色比周围略深。
“是这里！”小石头用力一按，那块砖果然陷了进去。只听“咔嗒”一声，壁画缓缓移开，露出个一尺见方的暗格，里面放着个油布包裹的卷宗，还有个小小的青铜匣子。
楚昭将卷宗和匣子取出来，放在石台上打开。卷宗是用羊皮纸做的，已经泛黄发脆，上面用守陵人的密语写着字，还有几幅粗糙的地图，标注着归墟暗河的走向和影源的位置。青铜匣子里装着半块龟甲，上面刻着与楼兰晶石相似的纹路，摸上去冰凉刺骨。
“这是……影源的碎片？”兰珠惊讶地问。
小石头对照着手记翻译：“先祖说，影源是天地初开时的一块玄铁，吸收了日月精华，能化形为影，守护一方水土。后来玄铁裂成三块，一块在楼兰地宫，一块在归墟暗河，还有一块……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楚昭皱起眉头，“难道第三块碎片被人拿走了？”
“手记里说，最后一次记录是在三百年前，被一个游方道士借走，说是要研究克制影源的方法，后来就没了音讯。”小石头继续念道，“先祖们担心影源力量失控，才在归墟和楼兰设下封印，用守陵人的血脉镇压。”
楚昭想起雷台观的老道，心里突然一动：“那道士会不会就是雷台观的前辈？”如果真是这样，老道留下的竹简里，或许藏着找到第三块碎片的线索。
就在这时，石室入口突然传来“沙沙”的响动，像是有人在外面刨沙子。楚昭立刻吹灭油灯，将手记和青铜匣塞进怀里，对兰珠和小石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脚步声越来越近，借着从缝隙透进来的微光，能看到几个穿着锦衣卫服饰的人爬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客栈里那个刀疤脸！
“搜！仔细点！”刀疤脸的声音压低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戾，“大人说了，一定要找到影源手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楚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们怎么找到这儿的？难道一路上都在被跟踪，只是自己没发现？
兰珠悄悄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瞄准了离得最近的锦衣卫。小石头紧紧攥着那半块龟甲，指节都泛白了。楚明被兰珠捂住嘴，大眼睛里满是恐惧，却懂事地没发出一点声音。
锦衣卫们在石室里翻来翻去，踢碎了朽木，敲打着墙壁，很快就发现了西墙的暗格。“头儿！这里有个暗格！是空的！”一个锦衣卫喊道。
刀疤脸走过去，看了看暗格，脸色变得狰狞：“他们果然来过！给我仔细搜！挖地三尺也要把东西找出来！”
就在锦衣卫们要动手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号角声——是赵将军的亲兵号！楚昭心里一喜，赵将军派人来了！
刀疤脸显然也听到了，脸色大变：“不好！是赵老鬼的人！撤！”
锦衣卫们慌忙往外爬，刀疤脸临走前恶狠狠地瞪了石室深处一眼，仿佛要将这里的地形刻在脑子里。
等他们走远了，楚昭才重新点燃油灯，石室里一片狼藉，朽木碎片散落一地。“赵将军怎么会来？”兰珠疑惑地问。
楚昭从怀里掏出块玉佩——是赵将军临别时给的信物，说遇到危险可以让驿站掌柜用鸽信通知他。“一定是王掌柜报的信。”他心里一阵温暖，关键时刻，还是镇上的人可靠。
很快，石室入口传来熟悉的声音：“楚小哥！你们在里面吗？”是赵将军的亲兵！
楚昭赶紧应道：“我们在！”
亲兵们七手八脚地清理了入口的沙子，将他们接了出去。赵将军正站在烽燧外，看到楚昭，松了口气：“可算找到你们了！那些锦衣卫是东厂派来的，说是奉了九千岁的命令，要找什么影源，我拦都拦不住！”
“九千岁？”楚昭愣住了，“魏忠贤？”
“正是。”赵将军脸色凝重，“这老东西早就听说了影源的事，想据为己有，用来控制朝政。我也是收到线报，才知道他派了锦衣卫跟踪你们，连夜带了人赶过来。”他看了看楚昭怀里的东西，“手记找到了？”
楚昭点点头，将手记和青铜匣子递给赵将军。赵将军翻看了几页，眉头皱得更紧：“没想到影源还有第三块碎片，要是被魏忠贤拿到，后果不堪设想。”
“那现在怎么办？”兰珠问。
“你们先跟我回凉州。”赵将军沉声道，“手记和碎片暂时由我保管，我会想办法上奏朝廷，揭露魏忠贤的阴谋。你们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影源落入坏人手里。”
楚昭看着赵将军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他知道，仅凭他们几个，根本斗不过权倾朝野的魏忠贤，只有借助朝廷的力量，才能保住影源。
离开烽燧时，朝阳已经升起，金色的光芒洒满戈壁，将烽燧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个守护的姿态。楚昭回头望了一眼，心里暗暗祈祷，希望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