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敬立在主墓室中,望着眼前一片狼藉,心中不由自主地感慨起来。想这原陵自东汉至今,已历千年风雨,其间盗墓贼如过江之鲫,诸般流派想来都曾在此地留下足迹。便是那用黄柏木所制的祭案,质地坚硬却无甚金银之利,竟也被人硬生生搬了出去,可见这陵墓早已被搜刮得底朝天,连半件稍值些钱的物件都难寻见。
可不知为何,他心底深处却有个念头如野草般疯长,一遍遍告诉他:这主墓室里,定有他此行要找的线索。更奇的是,他那自发现能自主掌控后,便刻意压在心底、极少动用的感知能力,此刻竟自行跳了出来,明晃晃地告诉他,心中的预感有九成成真。
不敬眉头微蹙,知道这能力虽奇,却也容易让人滋生依赖,失了本心。他缓缓闭上双眼,双手合十,低声念起《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经文声在空旷的墓室中回荡,如清泉涤荡心湖,将那股依赖能力的念头渐渐压了下去。
这些年来,他佛法日渐精深,师父传下的家传相术也越发熟练,对自身那特殊能力的源头,也隐约有了些猜测。只是他心中清楚,若一味依靠这天生之能,不凭自身本事去探寻、去求证,纵能一时得便,未来的路也定然走不长远,难有真正的进境。
待经文念罢,不敬缓缓睁开双眼。刹那间,似有两道精光自他眼底一闪而逝,虽只一瞬,却如利剑般扫过主墓室的每一处角落。
此时再看这主墓室的惨状,更觉触目惊心。地面上散落着无数破碎的陶片,想来是当年陪葬的明器,如今已被踩得不成模样;墙角处堆着些腐朽的木片,应是棺椁或祭器的残件,上面还留着明显的斧凿痕迹,显然是被人暴力拆解;四壁的壁画虽比通道处稍好,却也有多处被刮蹭,尤其是绘着龙纹的地方,似是盗墓贼以为墙后藏有暗格,用利器反复凿刮,留下一道道深沟,将原本威严的龙形毁得面目全非。
更甚者,墓室西侧的耳室门洞,连门框都被人拆去了大半,露出里面黑漆漆的空洞,如同一道豁开的伤口;地面上还残留着几枚锈蚀的铁钉,想来是固定棺木或器物所用,此刻却孤零零地躺在尘埃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土腥味,混杂着木质腐朽的气息,让人闻之心中发沉。
不敬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一切,他知道,越是这般惨烈,那隐藏的线索便越可能藏在不易察觉之处,或许是壁画的某道裂缝里,或许是地面的某块石板下,又或许是在某个他视线不能触及的角落。
忽然,他的脚步在西侧那片被刮蹭得最厉害的壁画前停了下来。此处原本该绘着刘秀登基时的仪轨,如今龙纹被凿得七零八落,颜料斑驳脱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墙体。可就在这狼藉之中,不敬却发现一道极不自然的裂缝——那裂缝细如发丝,沿着壁画的残边蜿蜒,不似自然风化而成,倒像是有人刻意用利器勾勒出来的。
他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裂缝边缘,触感粗糙,却隐隐能摸到墙体内部似有中空之感。正要再细探,忽听得身后传来轻响,转头望去,却是韩阶与韩玉二人走了进来。
“不敬大师,你怎的独自在此?”韩阶嗓门略大,刚开口便自觉失言,忙压低了声音,“玉姑娘已查得那残留物的门道,特来唤你一同商议。”
韩玉也走上前,目光扫过主墓室的惨状,眉头微蹙:“看这模样,怕是连棺内的玉蝉、玉塞都被人取走了。”
不敬起身,指了指那道裂缝道:“二位先瞧瞧此处,或许有古怪。”
二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韩玉凑近了些,借着手中灯火仔细打量:“这裂缝……不像是盗墓贼乱凿所致,倒像是按着什么痕迹刻的。”
韩阶也蹲下身,用分水峨嵋刺的尖端轻轻点了点裂缝处的墙体,只听得“笃”的一声轻响,竟带着几分空洞的回音。
“里面是空的?”韩阶眼中一亮,转头看向不敬。
“大师好眼力,这般隐蔽的地方都能发现!”
不敬摇头:“只是恰巧瞧着裂缝走势奇怪罢了。玉姑娘既已查出名堂,咱们先去听听她的说法,回头再来探这墙体不迟。”
三人转身往侧室走去,刚踏入通道,便见玉簟秋与雷谕、王恢正围在棺前低声交谈,玉簟秋手中捏着那方素帕,脸色凝重。见三人过来,她抬眼道:“你们来得正好,那残留物已辨出些许眉目,或许与取走暗格之物的人有关。”
六人围定在那方素帕四周,玉簟秋指尖轻捻,目光扫过众人,缓缓开口道:“方才我细查这暗格中的残留物时,便觉此物在密封的暗格里太过突兀,于是多费了些心思琢磨,说起来,还要多谢小韩兄弟方才的动作。”
她说着,抬眼望向韩阶,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浅笑。那笑容似春日里初绽的桃花,带着几分娇俏,又透着几分温婉,恰好在昏黄的灯火下,映得她眉眼愈发清丽。
韩阶本是握着分水峨嵋刺,一副警惕模样,见玉簟秋忽然对自己笑,顿时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方才还清明如炬的眼睛,此刻竟变得有些发直,只映着玉簟秋的身影。他手中的分水峨嵋刺,前一刻还被他握得稳稳当当,此刻却像是成了烫手的山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手指下意识地松了又紧,竟有些无措起来。
一旁的韩玉将弟弟的模样看在眼里,眼角忍不住抽了抽,暗自叹了口气。
这臭小子,平日里在江湖上也算有些名头,怎么一见到玉姑娘,就这般失了分寸?他正想开口提点两句,却见韩阶嘴唇动了动,半天没挤出一句话来,显然是已经慌了神。
无奈之下,韩玉只好上前一步,对着玉簟秋拱手道:“玉姑娘客气了。我这弟弟性子鲁莽,说话没个考量,方才若是说了什么不妥当的话,还望姑娘莫怪。只盼着没有耽误姑娘查探正事才好。”
玉簟秋闻言,笑意更浓了些,她轻轻摇了摇头道:“韩大哥说的哪里话。小韩兄弟性子直爽,做事痛快。况且刚才韩大哥方才那番追问,恰恰问到了关键之处。若不是你提起‘东西何时被取走’,我也不会想着将这残留物与棺上的痕迹做对比,更难发现其中的蹊跷。”
她这几句话说得极是巧妙,既夸了韩阶的直率,又点出他的追问对查案的作用,顺带还安抚了韩玉的顾虑。一番话下来,韩阶脸上的窘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不好意思的憨笑,连握着分水峨嵋刺的手都稳了些;韩玉心中的那点担忧也烟消云散,暗自佩服玉簟秋的玲珑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