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药鼎骤逢乾坤之力催动,顷刻间自尺许高矮暴涨至丈余,青灰色的鼎身如覆寒霜。
鼎口轰然洞开,内里旋起一道深不见底的玄色漩涡,周遭弥散的阴煞之气如遇惊蛰的潮水,循着无形的吸力奔腾汇聚,卷入其中时发出“呜呜”的厉响,似有万千冤魂在其中挣扎。
那被玄铁锁链缠缚的鬼物本还在挣动,锁链深陷其虚化的魂体,激起阵阵青烟。
可当漩涡吸力加诸其身,它连一声凄厉的惨嚎都未能完整发出,便如断线纸鸢般被硬生生扯入鼎中。
结界内刹那间阴风怒号,隐约传来鬼物在“九幽炼狱”中受业火焚烧、钢钩穿骨的哀嚎,那声音撕心裂肺,却在三息之间便被鼎内灵力绞杀,归于死一般的沉寂。
漩涡渐歇,药鼎灵光收敛,缓缓缩回火炉大小,“当啷”一声落回青石地面。
杨柳青身形一晃,踉跄着后退半步,素日稳如磐石的手此刻微微发颤,他强提一口气,挥手催动锁链。
玄铁链“哗啦啦”作响,将地上之人拖拽而来,锁链划过青石板,留下深深浅浅的刻痕。
武子谏被拖得发髻散乱,乌发覆面,露出的双目赤红如血,那里面燃着滔天恨意,死死瞪着杨柳青:“你既已诛我魂魄,如今还要拘我残躯,是要拿去官府领赏,换你青云路的垫脚石吗?”他声音嘶哑,字字如淬了毒的冰棱,刺向对面之人。
杨柳青望着他眼中那团焚心蚀骨的恨火,喉间哽了哽,唇角动了动似要辩解,终究只化作一声沉叹:“国法昭昭,天道煌煌,你本就该伏法受诛。”他缓缓抬手,宽大的袖袍下,指尖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可当掌心触及武子谏后颈那处要害时,动作却骤然变得利落干脆。
“呃……”武子谏喉间溢出一声闷哼,身躯软软倒下。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齿间溢出的最后一句话,带着无尽怨毒与诅咒,轻飘飘却又沉甸甸地落在空气中:“杨柳青……你他日必遭天谴,不得好死!”
暗紫色结界随他昏迷寸寸碎裂,露出醉仙楼原本的模样,桌椅歪斜,杯盘狼藉,晨光从窗棂漏进来,照见空气中漂浮的药香与阴煞残留的微尘。
杨柳青扶起昏迷的武子谏,锁链在他腕间勒出红痕。
指尖抚过鼎身余温,眼底那抹复杂的情绪,有对过往少年的惋惜,有对职责的坚定.......
杨柳青亲手将武子谏押入天牢最深处的囚室。
那地牢终年不见天日,潮湿的石壁上渗着水珠,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霉腐的气息,冷意顺着靴底往上钻,直浸骨髓。
武子谏被重逾千斤的玄铁枷锁锁着四肢,铁链深深嵌进皮肉,衬得他本就灰败的面色愈发惨白如纸。
他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覆在眼下,似仍陷在昏迷之中,唯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人还未绝。
杨柳青立在牢门外看了片刻,终是转身离去。
沉重的铁链拖过青石板铺就的甬道,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地牢深处反复回荡,如同钝锤敲在人心上,沉闷得让呼吸都滞涩几分。
刚走出地牢入口那道厚重的铁门,守在外头的引魂卒便匆匆上前,单膝跪地抱拳禀报:“杨大人,吕统领率部已肃清城南邪祟,大局已定。”
杨柳青微微颔首,他抬眼望向皇城方向,夜幕正如同巨大的墨砚被打翻,缓缓将整座城池笼罩。
城中各处鬼物滋生的异象已渐渐平息,御灵卫各部正按坊区清缴残余的邪祟,白日里慌乱的街巷间,已隐约能看到巡城卫兵的身影,渐复往日秩序。
“昭华公主那边如何了?”他收回目光,沉声问道。
引魂卒连忙回话:“回大人,公主殿下现已由禁军妥善护送回宫。宫闱内外已加派守卫,四处巡查严密,安然无恙。”
听罢,杨柳青眉宇间难掩倦色,连日鏖战让他灵力耗损严重,指尖甚至泛起淡淡的青白。
“我在此坐镇,你们继续巡查,莫要懈怠。”
便不再踏出御灵卫总署半步。檐角铜铃在晚风里轻响,他立于廊下,望着院中被血污浸染的青石地,月光洒在他清瘦的侧脸上,映出几分复杂。
武子谏那双眼猩红的眸子总在眼前晃,带着恨意,也藏着他看不懂的偏执。
罢了。他闭上眼,再睁开时只剩清明。
夜色渐浓,御灵卫的灯火次第亮起,如星子般缀在城中,守护着来之不易的安宁。
宸阳殿内烛火通明,龙涎香在空气中缓缓弥散。
皇帝身着明黄十二章纹龙袍,端坐在高高的御座之上,玄色的珠帘垂落两侧,隐约映出他紧绷的面容。
当吕明微躬身奏报城南邪祟已尽数肃清、妖氛渐散时,皇帝紧抿的唇角微微松动,眉宇间连日来积郁的沉凝如被清风拂过,悄然散去些许。
他指尖无意识地在御案的紫檀木面上轻叩了两下,“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
可当杨柳青出列奏事,清晰吐出“武子谏”三字,且言明此人正是暗中豢养鬼物、搅动皇城风雨的祸首时,皇帝那刚放松的下颌猛地一收,方才舒展的眉心骤然蹙起,如遭惊雷般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
转瞬之间,惊愕便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审视。
皇帝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躬身而立的杨柳青与吕明微,那视线带着帝王特有的威仪与洞察,仿佛能穿透层层言语直抵人心深处的真相。
原本稍缓的殿内气息重新沉凝,御座周围的空气都似被这无声的探究压得滞重起来,连烛火都似收敛了跳动的光芒,静静映照着君臣间这片刻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