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我一直在。」
许久，喘息渐歇。
两人相拥着躺在床上，林满像只猫儿一样蜷缩在他怀里，指尖无意识地在他结实的胸膛上画着圈。
房间里很静，静得能清晰地听到彼此交缠的心跳声，她的轻快而安然；他的沉稳却……带着一丝尚未完全平复的、沉闷的后劲。
林满画圈的动作，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她的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胸膛，轻声问，语气里是想要分担的柔软：
“你刚刚……在害怕，对吗？”
顾沉抱着她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一瞬。
沉默，在温存的安宁中弥漫开来，却并不尴尬。
林满极有耐心地等着，指尖安抚性地，在他的心口上点了点，像是在叩问那扇紧闭的心门。
“可以告诉我，你在怕什么吗？”
许久，他低沉的嗓音才贴着她的发顶响起，自嘲且沙哑：
“……今天的座谈会，顾家的人应该会注意到你。”
林满抬起头，眼眸撞进他那深邃冷静的视线里。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继续说道：“接下来，顾建宏如果邀请你参加顾家的活动。答应他。”
林满的眸中掠过一丝疑惑：“顾家的活动？他们注意到我，博弈的重心也该在集团内部，为什么要把我拉进私人的场合？”
“因为，我姑姑，顾云婉回来了。”
顾沉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冷意。
“她回来，目的不单纯。应该是发现了顾建宏的一些事。你是集团第一个外姓董事。不管她要干什么，你都会是她的第一个突破口。”
“所以，顾云婉一定会拉拢你，试探你。而让她名正言顺的途径，就是通过顾建宏，把你请进顾家的大门。”
“她一个人就足以代表顾家老一辈的态度，并且能轻易渗透到集团的每一个角落，从核心的项目投资，到最基层的人事调动。”
空气，有那么几秒钟的凝滞。
林满消化完这段信息，眼中没有丝毫的恐惧与退缩。
她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冷静的问出：“你这位姑姑……为人如何？”
林满迎着他微微错愕的目光，唇角勾起了一丝锋芒的笑意：“我也好，知己知彼。”
顾沉看着她眼底那份毫无畏惧的清亮，将她揽得更紧了一些，想要用自己的体温为她抵御即将到来的寒流。
沉默了片刻。
一声叹息，贴着她的发顶散开，带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她的手腕与心计，是父亲那一辈里最精明的。”他的声音很轻，“听爷爷不止一次说过，如果顾云婉是个男人，顾家只会交到她一个人手上。”
他顿了顿，语气里染上了一抹凉意。
“她曾经，在集团凭一己之力在海外拿下了数个全球项目。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成为一个例外。但最后，还是成了家族利益交换中最值钱的‘工具’，被迫联姻嫁到高家。之后，爷爷一直没让她进董事会。”
“高家？”林满的眼睫轻轻一颤，一个名字脱口而出，“做全球地产生意的那个高家……高珉？”
“你知道？”
“回国后在一些商业酒会上听过。都说鹏高集团所有关键性的商业决策，都源于高珉那位从不现身的夫人。”林满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了然的感叹，“没想到，会是你姑姑。”
顾沉淡淡地“嗯”了一声，确认她的猜测。随后，说了一句看似不相干的话：
“几年前爷爷去世，顾家所有人都到场了，除了她。”
林满像是听懂了这句话。顾云婉的缺席，背后是积攒了些许恨意。
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她恨顾家，也恨你爷爷。”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柔软，轻声问：“你呢？你恨吗？”
“恨？”他摇了摇头，“那个地方，我早已学会了不动用任何情绪。”
顾沉的眼神骤然收紧，之前所有的冷静与疏离，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我不怕他们。只怕你走进那个地方，那里只为利益而生，冰冷，没有底线。”他的声音压抑着，流露出一丝罕见的脆弱，“我怕那里的人会……”
林满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的话，手指轻轻按在他的唇上，目光坚定而温柔：
“那里的人，都是无关紧要的人。”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清晰：
“你才是我最重要的人。”
“我们见一步走一步，慢慢的我们就彻底能走出去了。”
她在他的唇上印下一个安抚的吻，然后轻声承诺，
“我会一直在，一直陪着你。别怕，好吗？”
林满的爱，轻柔且柔软，稳稳当当地抚平他最不安的地方。
顾沉紧绷的身体，终于彻底松弛下来。
他闭上眼，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仿佛拥住了全世界。
“好。”
--
果不其然，告别云上雨山后。
从度假村回来的那个周一，空气里还残留着八月潮热的气息，顾氏集团顶层会议室的氛围却已冷凝如冰。
董事例会。
林满一身剪裁利落的职业西装，长发挽起，正在汇报主导的生物技术项目的初步成果。
她语速平稳，业务逻辑详实，后续项目进程目标清晰，引得几位老董事都频频点头。
汇报全程，她都能清晰地感知到一道目光，不带情绪，却如探照灯般将她笼罩。
那道目光，来自会议长桌末端，旁听席上的一位女士。
她看上去约莫五十岁上下，一身素雅的精致套裙，看不出什么牌子，保养得宜。就那样安静地坐着，面前既无文件也无电脑，一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优雅，却自成一派强大的气场，仿佛整个会议室的声浪，在她面前都会自动收敛。
顾沉的话，犹在耳边。
心中了然。
这大概就是，顾云婉。
会议结束，众人陆续起身。
林满正要合上笔记本，那个始终沉静的声音，第一次在会议室里响起，清晰地传到她耳边：
“林董事，请留步。”
声音温和，却带着权威感。
与此同时，顾建宏也快步走了过来，抢先一步站定在林满面前，恰到好处地挡在两人中间，扮演起引荐人的角色。
姿态亲近地对随后走来的顾云婉介绍道：
“姐，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集团最年轻有为的董事，林满。从顾沉那臭小子手上收回的生物技术板块，现在就是由她全权负责，后生可畏啊！”
他这番姿态，像是在展示一件自己发掘的珍宝。
“董事长过奖了。”林满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迎向顾云婉的审视，唇角勾起一抹职业而得体的微笑，“顾女士，久仰。”
“‘顾女士’？”她重复着这个称呼，眉梢微微挑起，目光却依旧落在林满身上，“林董事，你可以叫我高夫人。”
她顿了顿，视线如冰刃般，轻轻扫过身旁弟弟的脸。
“我早就不姓顾了。对吧，建宏？”
空气，仿佛在那一刻稀薄了几分。
顾云婉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波澜，她的目光越过了自己的弟弟，主动向林满伸出手。那只手保养得宜，温暖而有力。
“林董的能力真的很出众。”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但那双沉静的眸子，却像深潭，让人看不透半分情绪，“顾氏能有你这样的人才，是集团的幸事。”
“谢谢，高夫人的赏识。”
顾建宏见状，语气热切地说道：“这个周末顾家祭祖，家里正好有个小型的家宴……林董，要不你也一起来坐坐？”
顾云婉自然地唱和道：“是啊，在会议上听了林董的真知灼见，也希望能有机会，在生活里认识一下。林董，不会不赏这个脸吧？”
一张为她而设的网，就这样缓缓铺开。
林满故作惊喜地眨了眨眼，笑容里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
“当然不会。能得到董事长和高夫人的邀请，是我的荣幸。”
她的目光转向顾建宏，语气却变得格外真诚且公事公办：“毕竟，我也是一直希望能更深入地了解集团的企业文化。”
寥寥数语，顾云婉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她凝视着林满，不经意地抛出问题，语气轻柔，却步步紧逼：
“林董这么年轻，就能在集团站稳脚跟，想必是付出了不少努力。只是不知道，支撑你走到今现在的会是什么？”
顾建宏的眼神也微微一动，透出几分审视的狡猾。
林满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丝闪躲。坦然地迎着顾云婉的目光，语气轻快，却滴水不漏：
“高夫人说笑了。对我们这种圈层的人来说，努力工作，首先是为了生存。至于其他别的，不过是生存之上，开出的不同颜色的花罢了。能为集团这样的参天大树贡献养分，任何一朵花，都能开得更有价值，不是吗？”
顾建宏立刻抚掌大笑，试图重新掌控话题，“有能力、有野心，这才是我们顾氏需要的人才！林董你放心，顾家是大家大族，从来不会亏待自己人！”
一句“自己人”，又想将界限拉回自己的掌控之中。
顾云婉只是深深地看了林满一眼，不再追问，转而对顾建宏说：
“建宏，这周末，林小姐，必须是以顾家的贵宾级别招待。”
“一定，一定！”顾建宏满口答应。
看着眼前这对心思各异的姐弟，林满的唇角依然维持着完美的弧度。
直到与他们告别，转身走出会议室的那一刻，林满脸上的笑意才缓缓敛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静锐利的清明。
--
董事长办公室。
顾建宏脸上的热情迅速褪去，他有些急切地问：“姐，怎么样？”
顾云婉没有立刻回答。
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城市的车水马龙，许久，才缓缓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
“是个好女孩。”
她顿了顿，转过身，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权力，价值，野心，美貌，智慧，什么都有。”
完美得……有点过分了。
她踱步回到沙发旁坐下，端起早已凉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她家查过吗？”
顾建宏立刻回答，显然是早有准备：“查过。父母早年离异，而且都去世了，没有任何亲戚。履历……除了能力出众，一切都干净，普通家庭。”
“哦？”顾云婉放下茶杯，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那……她会是个不错的儿媳人选。”
顾建宏一愣，没跟上她的思路。
顾云婉淡淡地解释道：“没有牵绊，无依无靠，心里只剩下那颗被欲望填满的心。还是集团的执行董事。这样的人，是要好好控制在手里。”
顾建宏的眉头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第一次对姐姐的判断提出了质疑：
“姐，没有牵绊，会不会……反而更不好控制？”
顾云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一丝道不明的失望。
“看来，你不信她？”
“没有……”顾建宏被她看得有些发毛，连忙否认，“只是她有时候说话的感觉，让我想到一个人。”
顾云婉的眼神没有丝毫波澜：“顾沉？”
顾建宏的表情瞬间凝重起来：“你也这么感觉？他们身上都有一股……说不出的劲儿。”
“建宏，”顾云婉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裁决感，“你看人的眼光，还是那么差。”
她站起身，重新望向窗外。
“在整个家族里，顾沉这一辈的，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人能及得上他半分？你拿她和阿沉比，是太高看她了，还是……太小看你那个好侄子了？”
“别忘了。顾沉，曾经是我们那个‘好’父亲，亲手培养的集团继承人！”
顾建宏的脸色一阵青白，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办公室里巨大的压迫感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顾云婉没有再看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对她而言，这场谈话的核心目的已经达到。她优雅地转身，从沙发上拿起自己的手包。
顾云婉走到门口时，脚步顿了一下，头也未回，声音冰冷得像是在吩咐一个下人：
“你还是回去看好你的小娇妻吧，少在顾家那几个叔叔面前作妖。”
她停顿了两秒，似乎在回想什么。然后又补上了一句，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厌烦：
“祭祖那天，别让她打扮得五颜六色的，看着碍事。”
“咔哒”一声。
董事长办公室的门被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