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咒
香烛的气味与机油挥发的辛辣在空气中交织，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体。深水埗一栋旧楼的天台，霓虹灯的彩色光芒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在潮湿的夜色中晕染开一片迷离的光雾。
林正英身着他那件略显陈旧的道袍，袍角在微风中轻轻飘动。他面前摆放着一张折叠桌，桌上不是传统的法坛，而是一系列令人困惑的混合装置：铜钱剑与数据线并排放置，符纸与电路板交错重叠，香炉里插着的三炷电子香，顶端亮着红色的LEd光点，规律地明灭。
“小犹太，准备好了吗？”林正英没有回头，目光仍专注地审视着桌上的装置。
在他身后，一个戴着厚重眼镜的年轻人正蹲在地上，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他面前摊开着一套便携式电脑设备，几条线缆延伸出去，连接着躺在推床上的那个身影。
“再给我一分钟，林师傅。”小犹太推了推滑下鼻梁的眼镜，“这个防火墙比我想象的难搞，他体内的防御系统还在抵抗我的访问。”
推床上躺着的是个中年男子，或者说，曾经是。现在他大半个身体都被金属和塑料替代，左半边脸是仿生皮肤，右半边却暴露着精密的机械结构，一只电子眼无力地睁开，瞳孔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他的胸口有一个巨大的伤口，隐约可见内部复杂线路中流淌着的淡蓝色冷却液。这是洪兴社送来的义体人，编号m-7，真名早已无人记得。三小时前，他在与东星的冲突中受到致命损伤，现在正处于系统崩溃的边缘。
林正英走近推床，眉头微蹙。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特制的符纸——上面用特制导电墨水画着符文，轻轻贴在义体人额头上。符纸接触皮肤的瞬间，边缘亮起一圈蓝光。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林正英低声念诵，手指结印，“按行五岳，八海知闻。魔王束首，侍卫我轩。”
随着他的咒文，贴在义体人额头的符纸光芒渐强。小犹太面前的屏幕上一串串代码飞速滚动。
“有意思…”小犹太喃喃自语，“他的记忆缓存区有异常活动，比正常垂死状态活跃得多。”
林正英点头，从桌上拿起一把改装过的桃木剑——剑身上嵌着几条细小的电路，剑柄处有一个微型USb接口。他舞动木剑，步伐稳健地绕着推床行走，道袍翻飞。
“凶秽消散，道炁常存。”
随着最后一句咒文落下，林正英将桃木剑轻轻点在义体人胸口。剑尖与金属皮肤接触的瞬间，一道微弱的电弧闪过。小犹太的屏幕突然被大量数据流淹没。
“他…他的记忆库正在全面激活！”小犹太惊呼，“这不可能，他的生命维持系统已经崩溃了85%…”
躺在推床上的义体人突然剧烈抽搐，暴露在外的机械部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那完好的左眼猛然睁开，瞳孔放大，充满恐惧。
“齿轮…巨大的齿轮…”义体人嘶哑的声音从喉咙里的发声器传出，夹杂着电流的杂音，“在海底…转动…需要润滑…”
林正英迅速靠近，俯身问道：“什么齿轮？在哪里？”
“维多利亚港…下面…”义体人每说一个字，都似乎用尽了全力，“不是港口…是工厂…巨大的工厂…”
小十指在键盘上飞舞。“我正在提取他的视觉记忆数据，马上就能看到了…”
突然，推床旁的投影设备自动激活，一道蓝光射向半空，形成一片模糊的全息影像。影像逐渐清晰，展现出一幅令人震惊的画面：
幽深的海底，阳光无法抵达的黑暗深处，耸立着巨大的青铜齿轮组，每一个都有一座小型建筑那么大。齿轮互相咬合，缓缓转动，发出低沉的轰鸣，即使是通过记忆回放，也能感受到那种震动心魄的力量。在齿轮之间，隐约可见一些身影在游动——它们有着近似人类的形体，但皮肤覆盖着闪亮的鳞片，手脚间有蹼状结构，头部戴着某种古老的潜水头盔。它们手中拖着挣扎的人类，将那些活人塞入齿轮的咬合处。鲜红的血液与海水混合，形成一股股暗流，润滑着巨大机械的运转。
“老天…”小犹太倒吸一口冷气，“那是什么鬼东西？”
林正英面色凝重，双眼紧盯着全息影像中的细节。“深海中的古老恐怖与现代机械的结合...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
影像中的画面突然切换，展现出一座庞大的水下建筑群，风格奇诡莫名，既像是远古神庙，又像是现代工厂。建筑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锈迹和海底沉积物，但依然可以看出其精密的结构。在建筑的最高点，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符号——一系列扭曲的线条和角度，构成了一个令人不安的图案。
“拉莱耶...”林正英低声说，声音中带着一丝罕见的颤抖，“传说中的沉没之城...”
全息影像突然中断，推床上的义体人发出一声长长的、机械与生物混合的呻吟。他暴露在外的电子眼疯狂闪烁，各种指示灯乱成一团。
“他的系统正在全面崩溃！”小犹太喊道，“生命体征下降到3%...林师傅，现在怎么办？”
林正英闭目沉思片刻，然后睁眼，目光坚定。“既然物理身体已无法挽救，我们就送他的灵魂一程。小犹太，把我教你的‘电子往生咒’准备好。”
小犹太点头，迅速在电脑上打开一个程序界面。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复杂的图形，中心是佛教的“卍”字符号，周围环绕着层层代码。
“这是我根据传统往生咒改编的程序，”小犹太一边调试一边解释，“结合了林师傅提供的频率参数和能量模式。理论上，它可以通过特定的电磁脉冲，对灵体信息产生共振，帮助它们...呃...解脱？”
林正英微微点头。“天地万物，皆有其灵。即使是机械与血肉的结合，也承载着一缕魂魄。既然传统方法难以超度，我们就用现代的手段。”
他重新站定，双手结印，开始吟诵往生咒：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随着他的诵经声，小犹太启动了程序。电脑屏幕上，“南无阿弥陀佛.exe”的字样显现出来，进度条开始缓慢填充。连接义体人的线缆发出微弱的嗡鸣声，一种难以描述的能量场在周围形成。
推床上的义体人突然平静下来，眼中的狂乱闪烁逐渐变得规律，最后稳定成一种柔和的金色光芒。他转过头，用那只尚存人性的左眼望向林正英，嘴唇微微颤动。
“谢谢...”声音很轻，但清晰可辨，“我终于...可以休息了...”
然后，他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身体的所有机械部件停止运转，陷入死寂。
小犹太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成功了？我们真的超度了一个义体人？”
林正英没有回答，他的目光仍锁定在已经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躯体上。天台上的空气突然变得凝重，远处城市的喧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霓虹灯的光芒诡异地闪烁起来。
“事情还没结束。”林正英低声说，手中的桃木剑微微抬起。
就在这一瞬间，推床上的尸体突然剧烈震动，然后猛地坐起——一个完全违背物理法则的动作。他那已经熄灭的电子眼重新亮起，但这次发出的是一种令人不安的深红色光芒。
“什么鬼？！”小犹太吓得后退一步，差点打翻身边的设备。
林正英迅速上前，手中的桃木剑直指尸体胸前。“阴魂不散，必有执念。放下执着，往生去吧！”
尸体对林正英的警告毫无反应，反而抬起机械手臂，手指猛地插入自己胸口的伤口中。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中，他硬生生掰开了自己的胸腔，暴露出发着微光的内部结构。
在那复杂的机械与血肉交织的胸腔深处，一块与众不同的电路板清晰可见。它的材质不像现代的任何电子元件，更像是某种古老的玉石与金属的混合体。板面上刻满了一系列奇异的符号——扭曲的线条、不合常理的角度，构成了无法用任何已知语言解读的文字。
小犹太屏住呼吸，迅速放大他设备上的摄像头焦距。“这些符号...我从未见过这种结构...”
林正英的脸色变得苍白。“拉莱耶文字...传说中沉没之城的语言...”
突然，那块电路板开始发光，一种不自然的、令人不适的绿光。光芒投射到半空中，形成了一幅三维的立体图像：一座庞大的水下城市，风格既古老又未来，巨大的齿轮组在其中运转，无数深海生物与机械改造体在其间游弋。在城市中心，一个难以名状的巨大身影在黑暗中蠕动，它的形态不断变化，仿佛同时存在于多个维度。
“海底工厂...”林正英喃喃道，“它们正在唤醒什么...”
影像持续了约十秒钟，然后突然消失。与此同时，推床上的尸体彻底垮塌，变成一堆无生气的机械和血肉。
小犹太呆立原地，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林师傅...那到底是什么？”
林正英缓缓收起桃木剑，目光凝重。“一个警告。也是一个预兆。”他走到天台边缘，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维多利亚港，“海底的古老存在已经与现代科技结合，它们正在建造某种...东西。而香港，就是它们的工场。”
小犹太跟着望向那片璀璨的海港，如今在他眼中，那闪烁的灯光下隐藏着无法想象的恐怖。
“我们该怎么办？”
林正英转身，开始收拾桌上的法器。“通知陈浩南和o记的黄警官，事情比我们想象的更严重。然后，”他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准备更多的电子往生咒。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夜风拂过天台，带来远处城市的喧嚣与海水的咸味。但在那平常的气息之下，似乎还夹杂着另一种味道——铁锈与深海淤泥的混合，如同一座沉没千年的城市正慢慢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