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春雨过后,试验田的泥土松得能攥出汁来。杨浩宇扛着犁耙往田里走,身后跟着几个年轻知青,其中就有总爱偷奸耍滑的小周。这小子三天两头找借口躲懒,昨天还说肚子疼,被杨浩宇撞见在草垛上晒太阳。
“杨哥,这犁耙也太沉了,机器耕不是更快?”小周拖着步子,肩膀歪歪扭扭地挂着锄头,嘴里嘟囔不停,“再说了,咱有‘沪粳五号’这么好的种子,随便种种也能丰收,犯得着这么费劲吗?”
杨浩宇停下脚步,把犁耙往地上一杵,泥土溅了小周一裤腿。“你以为好种子是天上掉下来的?”他指着田埂边的育苗棚,“去年育五号苗时,婉清熬了三个通宵选种,每一粒都要过筛子,瘪一点的、有虫眼的全挑出去,光挑种就挑坏了两双眼睛。”
小周挠挠头,没吭声。旁边的知青小李凑过来:“杨哥,您给讲讲五号的门道呗?我总觉得播下去就不用管了,是不是太天真了?”
“傻小子,种地哪有一劳永逸的。”杨浩宇蹲下身,抓起一把土捻碎,“你看这土,得攥成团不散、落地能开,湿度才正好。播早了怕倒春寒,播晚了赶不上雨季,深浅还得拿捏准,深了闷芽,浅了招鸟雀。”他用手指在地上画了个坑,“就这么深,三指宽,两粒种子间距五寸,既不抢养分,又能互相挡风。”
说话间,苏婉清抱着谷谷提着篮子走来,篮子里是刚蒸的玉米面窝窝和腌黄瓜。“歇会儿吃点东西。”她把谷谷放在田埂上的竹筐里,小家伙穿着虎头鞋,小手扒着筐沿,咯咯笑着去抓旁边的野花。
“杨哥嫂子,你们俩真是把日子过成诗了。”小李感慨道,“又懂种地,又能互相帮衬。”
苏婉清笑着递过窝窝:“哪有什么诗不诗的,不过是他教我认草,我教他记账罢了。”她看向小周,语气温和却认真,“小周啊,上次你说肚子疼,我让卫生室的王大夫去看,人家说你是积食,是不是偷偷在镇上买零食了?”
小周脸一红,头埋得快碰到胸口。“种地就像养孩子,”苏婉清指了指竹筐里的谷谷,“你糊弄它,它就给你长草;你上心侍弄,它才给你结果。你看谷谷,饿了要哭,冷了要闹,这稻苗也一样,旱了要浇水,虫来了要除,哪样不上心都不成。”
杨浩宇接过话头,拿起一粒五号种子:“这粒种子看着普通,培育它的时候,李教授带着我们在棚里守了整整两个月,夜里每隔两小时记一次温度,差一度都不行。现在你们觉得它金贵,是因为有人把苦先吃了。”他把种子塞进小周手里,“拿着,放手心攥着,感受下这分量,这可不是普通的粮食,是多少个日夜熬出来的指望。”
小周的手指蜷了蜷,把种子紧紧攥在掌心,脸更红了。
下午浇水时,小周突然抢过杨浩宇手里的瓢:“杨哥,我来!您歇会儿,刚才您说的间距,我记着呢,保证浇得匀匀的。”他蹲在田里,一勺一勺往苗根上送水,裤脚沾满泥浆也不在意,额头上的汗珠子滚进土里,洇出一小片深色。
杨浩宇站在田埂上看着,苏婉清走过来递上毛巾:“你看,孩子嘛,得慢慢教。”谷谷在她怀里,正用小手拍着田埂上的蒲公英,绒毛飞起来沾了他一脸,逗得众人直笑。
傍晚收工时,小周突然从兜里掏出个纸包,里面是他藏了好几天的奶糖,硬塞给谷谷:“小弟弟吃,我以后再也不偷懒了。杨哥嫂子,明天我想早点来,跟着学选种行不?”
杨浩宇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眼里却带着笑意。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试验田里的稻苗在晚风中轻轻摇晃,像无数双小手在点头。苏婉清抱着谷谷,哼起了新编的歌谣:“一粒种子一颗心,落进土里盼天晴,勤除草,多浇水,秋天装满仓……”
谷谷跟着咿咿呀呀地和,小手抓着母亲的衣角,目光落在那片生机勃勃的田野上。杨浩宇望着这一幕,心里像被春雨浇过的土地,踏实又温暖。他知道,好的种子要播在好土里,好的道理也要种进人心里,就像这稻苗一样,只要用真心浇灌,总有一天会扎根、抽穗,长出沉甸甸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