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当时也是这样拿钱买吗？”严清与问顾玄这个土生土长的地下城人。
顾玄摇头：“不，当时是一人一份，不需要钱。”
“诶我真是奇了怪了，他们收这钱有什么用，花又花不出去，只在地下城流通。”周淮起抱着臂站在一旁。
“我想可能是回收。”严清与精准捕捉到不劳而获和工作两个关键词，“他们让他们去工作或者干活，给他们报酬。”
“我在这的时候，地下城的工作都是自愿的，干的越多上中枢城的几率越大，”顾玄道，“什么时候变成给报酬的形式的？”
“或许是没有人愿意干的工作？”周淮起道。
严清与觉得有些道理：“但是工作只是我提出的猜想，与其在这里乱猜不如找个人问问来得快。”
“可是要问谁呢？”
三个人齐齐看向了那个小孩离开的方向。
“拿钱办事天经地义吧，”周淮起扭头询问，“不算欺负小孩吧。”
三人对视一眼，朝着男孩消失的巷道追去，没追多远，他们就在一个堆满废弃杂物的死胡同里找到了他。
男孩正蹲在角落，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着那块黑面包，听到脚步声，他惊恐地抬头，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像只小仓鼠。
周淮起一个箭步上前，像一面墙一样挡住了他唯一的逃跑路线。男孩吓得猛地一噎，眼睛瞪得溜圆，看看周淮起又看看自己手里的面包，下一秒把面包往嘴里硬塞，一副宁愿噎死也不被抢走的样子。
“咳！咳咳！”面包太干太硬，他顿时呛得满脸通红，眼泪都憋了出来，双手胡乱地抓着脖子。
“你慢点，我们不跟你抢。”严清与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想帮他拍拍背。男孩却误解了他的动作，以为严清与要打他，吓得猛地向后缩，动作幅度太大，他咳得更厉害了，腰都直不起来。
周淮起皱紧了眉，退后了半步，语气尽量放平缓：“说了不抢你吃的，别那么紧张。”
顾玄从随身的水壶里倒出一点水，递过去，声音没什么起伏：“喝点水顺下去。”
男孩警惕地看着那点水，又看看他们三个，犹豫了好一会儿，直到又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他才猛地抢过顾玄手里的水，胡乱地灌了一口，好不容易才把堵在喉咙里的面包咽下去。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上都是噎出来的眼泪。三人耐心地等待着，等到小男孩平静了一点之后，严清与才蹲下身与他平视，轻轻地开口：“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问完就让你走，可以吗？”
男孩紧紧抱着怀里的空碗，抿着唇还是不说话，忽然肚子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咕噜声。
“咕噜……”
男孩尴尬地挠了挠肚子。
严清与想出来了让男孩开口的办法。他给周淮起使了个眼色，两人心灵相通，周淮起立马就明白了。
“回答问题，这个就是你的。”周淮起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用锡纸包着的压缩粮，在他眼前晃了晃。
这是从中枢城带来的，一块起码能抵五天饿，虽然不是很好吃，但是和硬邦邦又没什么味道的黑面包对比它也算是珍馐了。
见男孩没有反应，周淮起拆开包装，又递到他面前。
压缩饼干的香气顿时飘散了出来。
“这……这是什么？”男孩终于开口了。
“好吃的，”周淮起补充道，“比你那黑面包好吃多了，只要你回答我们的问题，就给你。”
男孩咽了咽口水：“什……什么问题。”
“想问问你，”严清与声音温和，“是不是必须工作才能拿到钱，然后用钱换吃的？”
男孩警惕地看了看他们，又死死盯着周淮起手里的压缩饼干，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做什么工作？”周淮起追问。
“很多……”男孩声音很小，带着沙哑，“去矿洞挖石头，挖土，去垃圾场分拣，或者搬东西……还有，去下面……”
“下面？下面哪里？十八层？”顾玄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
男孩猛地摇头：“我没去过，不清楚。我只知道下面干的活……很累，因为去了下面的人，回来都……都很累，像生病了一样。”
这话立刻让三人想起了那些面色灰败异常疲惫的哨兵。
“但是下面的工作给的钱多。”
“是所有人都能去下面工作吗？”严清与问。
“不是，要……要选的。身体好的，强壮的。”男孩摇头，随后发现面前就有实例，他伸手指了一下周淮起和顾玄：“像你们这样的。”
被忽略的严清与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两人，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臂。
“怎么选？谁负责选？”顾玄追问。
男孩又闭紧了嘴巴，摇了摇头，视线从未离开那块诱人的压缩粮。
“我不知道，我条件不符合，不能去……”
周淮起把它往前递了递：“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为什么下楼的门是锁着的吗？什么时候开始锁着的？要怎么下楼？”
男孩弯了弯手指，这是三个问题，但是饼干实在是太香了，让他没有精力去思考别的：“一直都是锁着的，只有要工作的人才会下楼。”
“一直都是锁着的？从你出生的时候起的吗？”顾玄问道。
周淮起没有再为难这个孩子，他看起来快要饿疯了，于是他把饼干递了过去。
男孩小心翼翼地接过，然后点了点头：“嗯 从我出生起他就是锁着的，我不知道下面什么样，但是听大人说没有一层好。”
严清与若有所思，站起身来。
这可就难办了，如果一直是锁着的，那他们只有硬闯这条路可以走。
“诶，你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下去吗？”周淮起不死心的继续问。
谁知道这小孩抬头一笑：“你们不是地下城人吧。”
三人齐齐一愣。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目光在三人身上逡巡，最后落在周淮起看起来就很鼓囊的口袋上；“你们问的问题……可不止一个。”
周淮起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一个小孩威胁，瞬间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不是吧小弟弟，我刚刚才给你一块饼干。”
“那是前面的问题的报酬。”小男孩他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接着讨要，刚刚的惊恐无影无踪。
顾玄一副我就说了吧的表情。
严清与早有预料，这小孩表达清晰，而且是独自一人在地下城生活，还有胆偷东西，照理来说不应该被威胁了就这副害怕得不行的表情。果然是骗人的，地下城的孩子精得不行。
周淮起简直要气笑了：“嘿，你小子还挺会坐地起价？”
他作势要捏拳头，男孩立刻缩回手，但又梗着脖子小声嘟囔：“……消息也是很值钱的。不然……不然你们自己想办法呗，你们又不差这点钱给我点怎么了？”
严清与拉了一下周淮起的胳膊，阻止他吓唬小孩。他想了想，又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面额稍小的纸币，但没有立刻递过去。
“我们可以再给你这个。”严清与晃了晃纸币，“但你要先告诉我们，你是怎么知道我们不是地下城的人的？还有，往楼下去的办法。”
“没有其他的吃的吗？”小男孩又舔了舔嘴唇。
“呦呵？讨价还价？”周淮起哼了一声。
“这个。”顾玄开口道，小男孩看了过去，他手里握着一块像糖果的东西。
“回答问题就给你。”顾玄低声道，“当然，如果忽悠我们……你的下场……”
说着他踩弯了地上的一根钢管，周围释放的威压让男孩瞬间白了脸。
严清与只感觉呼吸不畅，但只有一瞬间。周淮起靠近了他一些，拉住了他的手，下一秒这种呼吸不过来的感觉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玄也怕被其他哨兵注意到，威压很快就收了回去。
男孩瞬间明白了这三人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善良，至少这个黑脸的男人不是。
“我说……我说……”男孩这次是真害怕了，“虽然你们衣服很破旧，但是脸看着很干净，而且身上没有那种味道。”
严清与听完把围巾又往上围了围。
“什么味道？”周淮起又问道。
“地下城的人都不怎么洗澡。”男孩回答，“你们太干净了，一眼就看出来了。”
“还有……你们的眼神不一样，”男孩喘了口气，继续道：“而且……你们问的问题也很奇怪，地下城的人谁不知道下面去不了，谁不知道要干活才有钱拿。”
严清与和周淮起对视一眼，不得不承认这男孩观察力惊人。
“下去的办法呢？”顾玄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手里的糖晃了晃。
男孩咽了口口水，老老实实回答：“我……我知道，那些守卫他们分完这层的食物的话，会下楼。往那边，那里有个往下的坡，平时关着大铁门，只有车来的时候才开。”
男孩指着一个方向补充道：“除了运食物的车，有时候还会有大车经过，”
“大车？运什么的？”严清与想起从中枢城运送下来的科研器材 。
“我不知道……听说是从中枢城下来的，每次就三四辆车，来的时间也不确定。”
“车上有什么标志吗？”
男孩想了想点了点头，伸出手指在地上画了一下。严清与眼神一凌，果然是d9研究所的车，看来他们的方向没有找错。
男用余光偷偷瞥了顾玄一眼：“我就知道这么多了！真的！如果你们想下去的话可以试试混在运食物的车里面下去，他们每次都有很多人，多一两个不容易被发现。”
说完他眼巴巴地看着顾玄手里的糖，顾玄看了他几秒，似乎在判断他有没有说谎，随后开口：“嘴巴闭严实点，我们既然能来到地下城，就有办法把你从人群里揪出来。”
“真的没说话！”男孩发誓，“我要撒谎一辈子吃不上饭。”
顾玄哼了一声，将那颗糖抛了过去。男孩手忙脚乱地接住，看也没看就塞进嘴里，甜味在口腔化开的瞬间，他脸上露出一丝近乎幸福的恍惚。
“我……我能走了吗？”他含糊地问。
顾玄没说话，只是微微侧身，让开了些许空间。
男孩如蒙大赦，侧着身绕过周淮起，窜了出去，眨眼就消失在了巷道深处。
三人沉默地站在原地，消化着刚刚获得的信息。
“食物发放一般要多长时间？”严清与问。
“一般四五个小时。”顾玄回答。
“刚好还有点时间再准备准备。”周淮起拉下围巾，蹲了下来，手指沾了沾地上的土，犹豫了片刻，然后把土抹到了脸上。
顾玄也照做。
严清与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蹭了些地上的黑灰，闭上眼往自己脸上和脖颈处抹去。再睁开眼，严清与看到了周淮起凑到自己面前的大花脸，他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怎么还是那么好看呢？”周淮起不解，沾了点灰的严清与更像那种落难的少爷，衬得那双眼睛更加清亮，有一种莫名破碎的美感，周淮起伸手在抹开严清与脸颊的一块灰：“这样好一些。”
顾玄已经弄好了自己，正靠在墙边，看着他们两个甜蜜互动，面无表情：“还不够。光脸脏没用，动作，神态都得像。学着点他们怎么走路的，怎么看人的。”
这个男孩说得对，他们太不像地下城人了。路过的人大多都微微含胸，避免与人对视，不知道是不是长期营养不良，个子普遍不太高，这就显得他们三个人有些鹤立鸡群，往街边一站就像穿着废土风衣服要拍照的三个男模，根本掩盖不了半点。
周淮起故意将外套扯得更加凌乱，蹭上了点墙边的泥。严清与也扯了扯自己围的整齐的围巾，整体多了点不羁。
听着广场上传来的铃声，顾玄开口道：“差不多了。”
他们不再耽搁，学着周围人的样子，微微低着头，混入人群中，朝着运输车所在的方向缓慢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