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油灯此时早已熄灭,晨光透过小窗,落在老人蜡黄却比昨夜平稳许多的脸上。
姜阎俯下身,指尖再次凝聚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幽蓝寒气,轻轻搭在爷爷的手腕上。
这一次,他没有遮掩。
寒气快速穿梭在老人的经络血脉中,探入识海深处。
片刻,他收回手,指尖蓝光悄然隐没。
他直起身,对一直紧张跟在身后、大气不敢出的父亲微微点了点头:“药效很好。爷爷体内淤塞的气血正在疏通,受损的心神也在被温和滋养。再静养几日,服完剩下的丹药,当无大碍。”
姜建国听完,深深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好像放下了沉重的包袱,脸上才显现出一抹如释重负的、带着余悸的笑容,连连说道:“好,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多亏了陆同学的药……”
他感激地看向陆沉。
陆沉这时才迈步上前,脸上带着一丝战后的疲态,但唇角那抹不羁的笑意丝毫不减。
“小事儿,姜叔叔,老爷子没事就好。”
他目光扫过院子,最后落在那片依稀可见的废墟方向,眉头习惯性地皱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不过那破房子是不能住了,一堆破烂砖头,看着就糟心。这样,我找人过来,给爷爷重新盖个新房子,保证盖得结实、暖和、住着舒坦!”
姜建国脸上的感激笑容瞬间僵住,随即被巨大的惶恐取代。
他连连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哎哟!这、这可万万使不得啊陆同学!这太破费了!太破费了!我们自己想法子慢慢修就行,哪能让你这么破费!这、这不行!绝对不行!”
这恍如天降横财般的人情,再次压得这个朴实的农村汉子手足无措,只觉得这份“好意”烫手无比。
“爸,”姜阎的声音响起,平静地打断了父亲的推拒。
他看着父亲那惶恐不安的样子,紫眸深处掠过一丝无奈,却也有一丝极淡的暖意。
他的目光转向陆沉,语调虽清冷,却无比清晰地吐出几个字:“让他盖。”
停顿了片刻,他看着父亲仍旧疑惑且颇带点祈求似的目光,又补充了一句,声音虽轻,但不容反驳:“不用跟陆沉……见外。”
话音刚落,他便飞快地挪开目光,好像只是在描述一个极为普通的事实。
可他那白玉似的耳廓,倏地染上一层薄红。
他甚至有些恼火地瞪了陆沉一眼,那目光仿佛在说:就你事情多!
就在姜阎横陆沉那一眼的瞬间,陆沉的目光却落在了姜阎的肩头。
不知何时,那里沾染了一点从废墟飘来的、极其细微的浮尘。
陆沉极其自然地抬手,动作流畅而熟稔,仿佛已经做过千百次。
他纤长的手指带着一股近乎轻柔的劲道,缓缓掠过姜阎的肩头,将那抹碍眼的尘埃拂去。
他的动作是如此自然,如此理所当然,甚至没有看姜阎的表情,仿佛这只是他分内之事。
姜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身体浑身凝滞,却并未躲闪,但颈侧那抹绯红似乎又加深了一分。
陆沉接收到姜阎那带着薄怒又隐含纵容的眼神,还有那句“不用见外”,以及对方默许了自己拂尘的亲昵举动,只觉得浑身舒坦,神魂的疲惫都仿佛一扫而空。
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与满足。
“听见没,姜叔叔?”
陆沉收回了拂尘的手,紧接着掏出手机,朝着仍旧有些发懵的姜建国晃了晃。
“姜阎都表态了!您老就安心等着搬新居吧!肯定比原先那个又宽敞又明亮还惬意!这旧地儿拆了刚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他一边说着,一边指尖已在屏幕上快速滑动。
“喂,陈伯。”
电话接通后,陆沉的声音立刻转变为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口吻。
“我在枫城青石坳村。姜爷爷的老屋塌了,就在原址,给老爷子重新盖一座新房子。要结实、保暖、住着舒服。材料……就用最好的,隐蔽点儿,别弄得花里胡哨让人不自在,但质量和舒适度必须顶格。图纸找懂行的老师傅设计,要符合本地习惯,宽敞亮堂就行。工期要快,所有手续你亲自对接当地,今天就给我动起来!”
他特意突出了“结实、保暖、舒适”,避而不提那些奢华材质的名字,然而“最棒的”、“顶级”这类词汇,加上“低调些”的叮嘱,已足够让敏锐的陈伯明白其含义——选用最上乘的材料,却要低调实在,不显山露水的。
“钱?按照我之前给你的那张‘家庭建设专项卡’的额度来,不够的话再跟我说!记住了,要选最好的!让姜爷爷住得舒舒服服的,就当是我这个做‘室友’的,孝敬他老人家了!”
最后“室友”二字,被他刻意加重了语气,还促狭地瞥了站在旁边的姜阎一眼。
电话那头的陈伯恭敬应下。
“是,少爷,老仆明白,我立刻就去办,保证让姜老先生住得安心舒适。相关手续和对接,我会亲自处理妥当,请您放心。”
挂断电话后,陆沉将手机在指尖转了一圈,随后放回兜里,接着对姜父又是一笑。
“搞定!姜叔叔,您老儿就等着吧!”
姜建国注视着陆沉这一连串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从很自然地为儿子拂去肩头灰尘,到果断打电话安排盖房,再到此时这既灿烂又带着些许邀功般意味的笑容……姜建国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游移,最后落在了陆沉看向姜阎的眼神上。
那眼神……绝非看待普通室友的眼神。
那里面翻滚的炽热以及毫不掩饰的占有欲、还有那深藏着的、连陆沉可能自己都未完全察觉的温柔……像极了他当年刚把阿阎他妈娶进门时,自己躲在门后,偷偷在镜子里看新媳妇时,那种即欢喜又紧张、巴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都捧到她面前的模样!
一股强烈的、蕴含某种明悟的冲击感,赫然闯入了姜建国那质朴的认知之中。
原来如此……
儿子大了,终究是有了自己要走的路,和……要一起走的人。
这人……尽管行事高调得令人咋舌,花钱更是如流水,但对阿阎的那份真心,那种护短的劲头,却是实实在在的,就让他这个做父亲的都自愧不如。
千言万语涌到喉头,姜建国最后只是深深地垂下了头。
布满老茧与裂口、粗糙黝黑的大手无措地、用力地互相搓动,似乎想把所有翻涌的思绪都揉进那深深的掌纹中。
他喉结上下动了几次,最后只勉强吐出几个干涩的字:“哎……哎……你们……那你们说了算……我、我去把早饭端出来……忙活一宿了,肯定饿坏了。”
他几乎是逃似的,转身匆匆钻回了飘着食物香气的灶房。
院子里的空气似乎随着姜父的离开而松快了些许,但那份无声的张力仍在。
陆沉凑到姜阎跟前,鼻尖几乎要蹭到对方微凉的耳垂,压低的声音带着戏谑和毫不掩饰的期待,温热的气息拂过那敏感的肌肤:“怎么样,姜老板?我这个‘女婿’当的,还够格吧?这跑前跑后,又是除魔又是盖房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是不是……该给点奖励?”
那“女婿”两个字,被他咬得又轻又暧昧,带着滚烫的温度。
姜阎的身体又是一僵,颈侧那抹好不容易淡去一些的绯红瞬间再次涌起,甚至比之前更加浓艳。
他猛地抬手,带着一丝羞恼的劲儿,掌心抵在陆沉过于靠近的胸膛上,用力一推!
“滚!少在这胡说八道!”
他的声音比山间的晨风更冷,紫眸里冰棱乍现,狠狠剜了陆沉一眼。
然而陆沉看得清楚,姜阎推拒的手,那按在自己胸膛上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过猛而绷得发白,并且微微颤动着,暴露了主人内心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的汹涌波澜。
那紫眸深处,分明藏着慌乱和被戳破心事的羞恼。
“回去再说!”
姜阎几乎是紧咬着牙关,从齿缝中挤出这四个字,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
他忽然缩回手,好像那深灰色的作战服布料是烫手山芋,接着快速转过身,给陆沉留下了一个笔直但隐约带着紧张与躲避意味的背影,大步迈向飘散着饭香的堂屋。
陆沉被他推得往后退了半步,望着姜阎那几乎落荒而逃却还强行镇定的背影,以及那句“回去再说”,不仅没有丝毫懊恼,反倒低低地笑出了声。
那笑声带着餍足的愉悦和洞悉一切的得意,在清冷的晨光里漾开。
他慢慢悠悠地直起身子,拍了拍胸前被姜阎按过的地方,仿佛那里还残留着对方掌心的微凉和力道,金眸望着姜阎消失在堂屋门内的身影,嘴角的弧度越扬越高。
行,回去再说。
反正他有的是耐心,等着他的冥帝陛下,兑现这份“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