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春归庭院草初萌,花下闲坐话旧程。
星蓝落瓣沾茶盏,岁月留痕刻杖声。
曾向苍溟争浩气,今于檐下数流萤。
两心相守无多语,一盏温茶过此生。
惊蛰刚过,暗影世界的星蓝花便攒着劲地冒新芽。林骁坐在葡萄架下的竹椅里,看着苏约蹲在花圃边分苗,她的动作比去年慢了些,弯腰时需得扶着膝盖缓缓起身,可指尖触到花瓣的刹那,眼里的光仍像年轻时那般亮。
“慢些,别闪着腰。”他扬声提醒,手里的紫砂壶正冒着热气,茶是去年的雨前龙井,用星露泉水泡着,香得漫过整个院子。
苏约直起身,捶了捶后背笑:“还没到老得动不了的地步。”她掐了朵刚开的星蓝花,别在鬓角,“你看,今年的花比去年艳。”
林骁眯眼打量,确实。许是冬天雪水足,花瓣边缘泛着淡淡的金边,像谁用金粉描过似的。他想起念安前几日发来的通讯,说在遥远的“琉璃星系”发现了星蓝花的变种,花瓣能随星辰转动变色,“等爷爷八十大寿,我带回来种满院子”。
“这丫头,净说大话。”林骁呷了口茶,茶味甘醇,混着星蓝花的清香,熨帖得心口发暖。
苏约搬了竹凳坐在他对面,从竹篮里拿出针线笸箩,开始缝补他那件磨破袖口的旧外套。针脚细密,一如她年轻时为他缝补作战服的模样,只是如今穿针时,得举着线头眯半天眼。
“毅骁说,他找到当年守界者祭坛的残片了。”苏约忽然开口,银针穿过布料,“上面刻着你我的名字,还有……念安小时候画的歪歪扭扭的星星。”
林骁手一顿。守界者祭坛,那是他们一家人与虚无之主最后决战的地方。当年的硝烟、爆炸的火光、念安额头亮起的印记、苏毅骁从蚀心者意识里挣脱时的嘶吼……那些惊心动魄的画面,如今都淡成了竹篮里的线头,轻轻一牵,便能抽出满室的温柔。
“他要带回来?”
“不,他说留在那里更好。”苏约把缝好的袖口抚平,“就当给后来的人留个念想,告诉他们,这里曾有人为守护拼过命。”
风穿过葡萄架,叶子沙沙响。林骁看着苏约鬓角的星蓝花,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情景。那时她刚从苏家的桎梏里挣脱,站在星港的月光下,白衣胜雪,手里攥着半块被能量灼烧的星蓝花瓣,说“我要去看看真正的宇宙”。如今,他们不仅看过了宇宙,还把宇宙的风雨,都酿成了手边的温茶。
“傍晚想吃什么?”苏约收起针线,“我去摘些星蓝花的嫩芽,做你爱吃的翡翠羹。”
“再蒸两笼豆沙包。”林骁补充,“要你前几日腌的桂花馅。”
苏约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成两朵小菊花:“就你嘴馋。”
她起身时,林骁下意识想去扶,却被她拍开手:“我自己能走。”可走到院门口,还是悄悄放慢了脚步,等他拄着拐杖跟上来。
两人并肩走在石板路上,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像两条交缠的藤蔓。路过邻居家的院墙,听见里面传来孩童的笑闹声,是念安的小孙女在追一只星蓝花色的蝴蝶。
“真快啊。”苏约望着那抹小小的身影,“当年抱在怀里的小不点,如今都能追蝴蝶了。”
“不快。”林骁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糙的皮肤传来,“你看,我们不是一起走着呢吗?”
晚饭时,星蓝花翡翠羹冒着热气,豆沙包的甜香漫了一屋。林骁给苏约夹了个包子,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吃,忽然想起年轻时在星舰上,物资匮乏,两人分食一块压缩饼干,她总把带糖霜的那半推给他。
“明天去星港走走吧。”苏约咽下嘴里的食物,“听说新修了个星图广场,刻着咱们当年走过的航线。”
“好。”林骁点头,“再去尝尝那家‘老船长’面馆,你当年总说他们的哨子面比能量棒强。”
夜里,林骁被窗外的雨声吵醒。起身看时,苏约正站在窗前,望着院里的星蓝花出神。雨丝斜斜地打在花瓣上,晶莹剔透,像缀了满院的星星。
“睡不着?”他披了件衣服走过去。
“在想,当年要是没遇到你,我会是什么样。”苏约的声音很轻,像雨落在花瓣上,“或许还困在苏家的牢笼里,对着账本算来算去。”
林骁从背后轻轻抱住她:“那我肯定会找到你。”他下巴抵在她的发顶,闻到熟悉的星蓝花香,“就算你在宇宙的尽头,我也会开着星舰去找你。”
苏约转过身,往他怀里蹭了蹭:“老了,还说这些肉麻话。”
可林骁看见,她的眼角,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像极了当年界域之门上空,那些被他们守护的星辰。
第二天清晨,雨过天晴。林骁和苏约坐在星图广场的长椅上,看着刻满航线的地面。那些弯弯曲曲的线条,从锈铁星到碎星带,从界域之门到寂灭之海,每一段都藏着一个故事——有他挥剑斩向蚀能者的决绝,有她为他挡下能量束的奋不顾身,有念安用星蓝花净化黑暗的纯粹,有苏毅骁从意识囚笼里挣脱的坚韧。
“你看这里。”苏约指着其中一段最短的航线,“这是我们第一次单独执行任务,去送一份和平协议。你把星舰开得像逃命,结果绕了三圈才找到目的地。”
林骁老脸一红:“那不是紧张吗?第一次跟你单独出任务。”
苏约笑得直不起腰,引来周围年轻人的侧目。他们大概认不出,这对在广场上拌嘴的老人,就是当年拯救了宇宙的守护者。可林骁不在乎,他只在乎身边的人笑起来时,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的阳光,比任何勋章都耀眼。
夕阳西下时,两人慢慢往家走。路过老船长面馆,老板娘笑着迎出来:“林老,苏老,还是两碗哨子面?多加星蓝花?”
“再加两个卤蛋。”林骁补充道,“她最近总说想吃。”
面端上来时,热气腾腾。苏约挑起一根面条,忽然说:“你说,等我们不在了,这些星蓝花会不会记得我们?”
林骁往她碗里夹了个卤蛋:“它们会记得的。就像我们记得那些牺牲的人一样,用花开的声音,年复一年地说给后来人听。”
暮色漫上来时,两人的身影融进回家的人流里。没有铠甲,没有能量剑,只有相牵的手,和口袋里那两枚磨得发亮的银戒指,在夕阳下泛着温柔的光。
原来,最伟大的守护,从不是纵横星海的锋芒,而是把惊涛骇浪过成细水长流,把宇宙的重量,轻轻放在一碗温茶、两双碗筷里,在岁月里慢慢熬,熬成星蓝花的香,熬成彼此眼角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