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攸宁的新家,隐匿在一栋高级公寓内,和公司隔了半个街区。叶文谦很是大方,租下了整整一层,共三户。褚攸宁居于中间,仿佛被置于一个特殊的位置,看似核心,实则被困。两名女保镖住在左边那户,三名男保镖住在右边那户。
走进新家,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开阔的客厅,抛光地面如同巨大的镜子,反射着天花板上欧式吊灯洒下的每一缕光,让人走过来、走过去都被晃得心烦。
客厅的一角,有架三角钢琴静静伫立,琴身一尘不染,是褚攸宁特意为女儿准备的礼物。琴盖上随意摆放着几本琴谱,她自己不会弹,更不懂得开蒙的小孩需要用到哪些谱子,只是凭着眼缘在琴行里选了一些看起来不算复杂的。
开放式的厨房里没有一件餐具,像块等不到主人的荒野之地。对于褚攸宁来说,偶尔也会有给女儿做点简单餐食的冲动,但只要多看两眼这座华丽的牢笼,她就干什么的心思都没有了。
沿着客厅前行,卧室的床柔软而宽大,像是在刻意讥讽着她的形单影只。从搬进来的第二天晚上开始,褚攸宁就没有再进去过,选择和女儿一起住在那间氛围更轻松一些的小房间。
衣帽间里,一排排职业套装、晚宴礼服、社交常服整齐排列,每一件都价值不菲,有些她一次都没穿过。反而是摆得离门口最近的那几件,她常穿,因为实在不知道漂亮给谁看,也就无所谓穿什么、不穿什么了。庄园里的衣帽间几乎没动,这里的一切都有人提前为她重新置办妥当,却依旧没有任何一件衣服能够适配她脖子上的那条绿水晶项链。
名牌包如同艺术品般陈列其中,于她来讲和客厅里的垃圾桶没什么区别。如果是姐姐买给她的,帆布袋子也是奢侈品。可惜,这些名牌包,是不干不净的钱买来的不痛不痒的东西。
新增加的两名保镖都是华裔,他们的汉语极为流利,看似礼貌、恭敬,却总带着一种有别于常人的距离感。与之前那三名汉语蹩脚的东欧保镖相比,他们无论是气质还是行事风格,都截然不同。
那三名东欧保镖,举手投足间尽显专业特勤人员的干练与警觉,眼神锐利如鹰隼,时刻警惕着周围的一切。而这两名新保镖,一看就不像那种有身手的人,代入到特勤人员的身份中时会略显文弱,这让褚攸宁心中的疑惑暗暗滋生。
不管两名新保镖具体是什么身份,褚攸宁搬出来后却是比以前更加的没自由。
这天,褚攸宁觉得天气难得晴朗,想带着女儿去楼下的花园散步,让自己紧绷的神经稍作放松。她刚走到电梯口,左右两边的5名保镖便如同鬼魅般迅速推门而出,陪着她一起等电梯。
新来的女保镖脸上挂着看似恭敬的微笑:“褚总,为了您和女儿的安全,我们陪您一起吧。”
那语气看似随和,实则不容拒绝。
褚攸宁倒也没难为他们:“你叫什么名字?”
新来的女保镖回答:“mia。”
褚攸宁一改往日的刻薄,随手指了个以前的男保镖:“你和mia陪我一起下去吧,其他人别跟着。”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褚总洞察力敏锐,mia貌似是这5名保镖中的头目,犹豫了片刻,对着没被选中的另外3个摆了摆手:“You may return now.”
三大一小走进电梯,气氛有些微妙。
电梯缓缓下降,褚攸宁低头看着怀里好奇张望的褚惗,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试图让自己因保镖而败兴的心情能重新放松下来。
电梯“叮”的一声,门缓缓打开,褚攸宁扭头对身后的男保镖说:“你跟在后面3米的距离就好,免得太惹路人注意,mia可以跟紧点。”
男保镖用眼神向mia请示,得到个幅度很小的点头,才放慢脚步拉开了距离。
花园里,褚攸宁抱着褚惗,与mia并肩走着,看似悠闲,实则脑子没有一刻能闲下来。
“mia,听你汉语这么流利,祖籍是大陆哪里的呢?”
mia神色平静,立刻回答:“褚总,我祖籍是广东潮汕,爷爷年轻时来欧洲做点小生意。”
褚攸宁轻轻点头,又问:“那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呢?一直没和这边的人通婚吗?我看着你好像没有混血基因。”
mia脸上依旧挂着礼貌性的微笑,不紧不慢的说:“家里主要是父母和一些堂亲、表亲。欧洲的华人很多,圈子也比较封闭,选择与华人组建家庭是大多数的情况。”
褚攸宁把女儿放到地上、牵在手里,看似随意的问:“你有没有亲生的兄弟姐妹?也在伦敦生活吗?”
mia不假思索的回应:“没有。”
褚攸宁嘴角上扬,却并未看mia,只是淡淡说了句:“你刚才讲的这些,乍一听没什么问题,可我觉得句句都是编好的台词。”
mia的目光瞬间游离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只是没有再接话,看起来像是在认真检查自己哪句话讲得不对。
其实褚攸宁这么说之前,就是想随便诈一诈,mia的反应让她做实了自己的猜测。她心中冷笑,表面上却依旧温柔的逗着褚惗。
走了一会儿,褚攸宁突然停下,看着不远处玩跷跷板的几个孩子,蹲下来鼓励女儿:“念念,去交些属于自己的朋友,好不好?妈妈和mia在那边的长椅上等着你。”
“then Im going to play. Love you, mom. thank you, mia.”
“你过来。”褚攸宁转身看向男保镖:“你去那边照顾褚惗,不许分心,别让她磕着、碰着,也别让其他孩子欺负她。”
男保镖听明白了这句有点长的中文,看了mia两眼,没有收到制止离开的指令,跟着褚惗去了跷跷板的方向。
褚攸宁独自坐到了长椅上,丝毫没有客气一下的意思,所以mia就只能站在她身后,目光在她和褚惗之间来回注视。
过了好几分钟,褚攸宁冷不丁的忽然开了口:“mia,你说,如果一个人被束缚得太紧,会怎么样?”
“褚总,我们只是奉命行事,不好意思。”
“你是JSG派来的人吧?”
“我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的使命是什么呢?应该不是防止我逃跑吧?如果想防止我逃跑,之前那3个东欧人已经足够了。况且……”褚攸宁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在我外公眼里,我会逃跑的概率已经越来越小了。JSG也没无聊到对我每天的一言一行感兴趣吧?他们只在乎结果。”
此时,一阵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低声讨论这看似平静却暗潮涌动的对手戏。
mia和褚攸宁,谁都没再说话,静静的评估着对方是新的危机还是新的契机。
如果说北京的8月初是紫外线的主场,那伦敦的8月初就是乌云的秀场。
“去把念念喊回来吧,快下雨了。”褚攸宁的语气很轻松,不像是藏着什么阴谋:“你不用担心我会趁机逃跑,我扔不下女儿。”
mia刚走出去没几步,褚攸宁又说:“考虑好了自己要什么,就告诉我一声。只要我能做到,只要你也能做到,我们就可以达成交易。”
夜幕像一团章鱼吐出的墨汁,在海底散开,淡薄却又不容躲闪的覆盖了宛若海底世界的伦敦城。金丝雀码头在夜幕里闪耀着孱弱的霓虹灯光,高楼大厦的轮廓在墨汁中若隐若现。
小夜灯像唯一一颗星辰,把静谧的光洒在褚惗粉嫩的脸颊上。小丫头睡得正香,嘴角还带着一丝甜甜的笑意,肯定正在做着美好的梦。
褚攸宁给女儿掖好被子,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个宠溺的吻,然后轻轻起身,来到客厅,倒了满满一杯白兰地。
月光如水,洒在褚攸宁身上,洒在酒杯沿上,仿佛都笼上了一层冰冷的霜。她静静的凝视着窗外的夜雨,思绪飘回到4年前,飘向那个让她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
镇静剂药效彻底褪去后,褚攸宁完全恢复了行动能力,她满心都是逃离这里、回到姐姐身边的强烈念头。她砸窗、撞门,她想尽一切办法要搞到一部手机,她不惜用最蠢笨的绝食来祈求逃离这个地方。
就在她滴水不进、粒米不食的第二天晚上,叶文谦递给她一个没插SIm卡的手机。手机视频中,周礼史和一个男人在密谈。这个男人褚攸宁认识,是阙达得聘请的律师,她陪姐姐参加过两次法院组织的原告、被告和解谈判。
视频应该是周礼史提前布置好了针孔摄像头,画面和声音辨识度都很理想。律师把阙达得打点司法鉴定中心的意图讲得明明白白,把那个死胎将会如何被销毁,司法鉴定报告为什么几乎没有被推翻的可能,都讲得清清楚楚。
叶文谦将两份司法鉴定报告的彩印件甩到了外孙女面前,满脸胸有成竹的样子。
一份报告显示,新生儿死于先天性肺功能发育不全导致的窒息。
另一份报告显示,新生儿死于外力导致的机械性窒息。
叶文谦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判官:“不管新生儿死于何种原因,只要在世界上活过一分钟,都有继承权。如果法院拿到的是第二份尸检报告,那李意浓为此背上医疗事故、断了职业生涯是小事,被新生儿祖父母以蓄意谋杀的罪名报警……你猜有没有人信?一位医生,收到了产妇家属的贿赂,在紧急剖宫产手术时,蓄意掐死新生儿。宁宁,你觉得这个故事,逻辑通顺吗?”
褚攸宁瞪大了眼睛,愤怒的盯着叶文谦。
叶文谦对外孙女的憎恨视若无睹,继续说:“这孩子的祖父母是什么社会身份,你大概是知道的吧?当然了,检方会认真调查李意浓的抢救过程,也有那么一点点希望,会还李意浓一个清白。但是这孩子的祖父母,如果坚信是阙达得贿赂了李意浓,李意浓掐死了他们的孙子已经是不可饶恕的事情了,还害得他们失去了上亿的财产……宁宁,你觉得他们会轻易放过你那位医生女朋友吗?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