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子里的晨露还没散,曹云飞就带着两人钻进了鹿道。五月的山林绿得晃眼,榛鸡在灌木丛里扑腾,时不时叫两声。
看这儿,曹云飞蹲在一处泥坑旁,指着边上新鲜的蹄印,梅花鹿的脚印,前尖后圆,像桃心。他掏出个小布袋,往坑里倒了把粗盐,设盐槽,鹿就好这口。
赵铁军有样学样,结果盐撒了一地。靳从起更绝,直接把自己的盐袋子掉泥坑里了,心疼得直咧嘴:半斤盐呢!够我家吃半个月!
出息!曹云飞笑骂,从背囊里又分出两把盐,记住,盐槽要设在背风处,最好靠近水源。
布置完盐槽,三人转到下风口的灌木丛埋伏。曹云飞掏出桦皮哨,吹出几声惟妙惟肖的鹿鸣。不多时,林子里传来咔嚓咔嚓的树枝断裂声。
来了!曹云飞压低声音,两头,一公一母。
透过枝叶缝隙,能看到一头壮实的公鹿正警惕地四下张望。它角上还挂着嫩皮,在阳光下泛着血色的光泽。母鹿则迫不及待地舔起盐槽,舌头卷得响。
我打母的!赵铁军迫不及待地举枪。
慢着!曹云飞一把按住他枪管,带崽的母鹿不能打,这是规矩。他指了指母鹿微微鼓胀的腹部,看那肚子,起码怀了四个月。
靳从起撇撇嘴:那公的...
公的也不行!曹云飞瞪了他一眼,这时候的鹿茸还没长成,打了可惜。说着又吹了几声鹿哨,等它们吃完。
两头鹿享用完盐巴,悠闲地踱走了。赵铁军一脸不解:曹哥,咱不是来打猎的吗?
急啥,曹云飞收起哨子,先摸清鹿道,婚宴前三天再动手。他指了指地上的蹄印,到时候在这设套,一逮一个准。
正说着,黑云突然竖起耳朵,冲着西边低吼。曹云飞眯眼一看,乐了——几只傻狍子正在白桦林里蹦跶,完全没察觉危险临近。
练手的机会来了。他掏出绳索,三两下编了个活套,看好了,套狍子得用八字法
活套被固定在两棵小树之间,离地约两尺高。曹云飞又折了些嫩枝插在套子周围,做成简易的引导墙。最后在套子前方撒了把黄豆,香气顿时引来了狍子群的注意。
退后!曹云飞带着两人躲到树后。
狍子群蹦蹦跳跳地靠近,领头的公狍子突然停下,鼻子不停地抽动。就在它犹豫时,一头年轻的狍子忍不住豆香诱惑,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活套猛地收紧,狍子被吊在半空,四蹄乱蹬。
漂亮!靳从起拍着大腿就要冲出去。
等等!曹云飞拽住他,狍子劲儿大,现在过去容易被踢断肋骨。
等狍子挣扎得没力气了,曹云飞才上前结果了它。放血、剥皮一气呵成,手法干净利落。赵铁军看得目瞪口呆:曹哥,你这手艺...
练的。曹云飞头也不抬,我十二岁就跟着爹剥皮子,剥坏一张罚三天不许吃饭。
回屯路上,三人轮流扛着狍子。路过老河套时,曹云飞突然停下,指着泥滩上的脚印:野猪!看这蹄印,少说三百斤。
靳从起立刻来劲了:下套不?
不急,曹云飞摇摇头,野猪记仇,得等婚宴前一天打,肉才新鲜。他蹲下身,捏起一撮猪粪搓了搓,这猪爱吃橡子,到时候在橡树林设伏。
正说着,远处传来扑棱棱的声响——一群野鸡被惊飞了。曹云飞眼疾手快,弹弓地一声,领头的那只应声落地。
神了!赵铁军跑去捡野鸡,这得有二十步吧?
二十五。曹云飞掂了掂弹弓,我八岁就玩这个,打过的泥丸能砌堵墙。
管彤彤正在院里晾狼皮,见他们满载而归,小脸笑成了一朵花。这丫头最近越发水灵了,两条大辫子油光水滑,衬得小脸白里透红。
云飞哥!她小跑着迎上来,赵叔让人捎信来,说给你配了辆自行车!
曹云飞一愣:真的?上辈子他做梦都想有辆自行车,直到死都没摸过车把。
那还有假!管彤彤从怀里掏出张票,永久牌的,让你明天去县里提货!
靳从起和赵铁军顿时炸了锅,一个要学骑车,一个要借去相亲。曹云飞却注意到管彤彤欲言又止的样子:咋了?
小丫头绞着衣角:我...我也想学...
曹云飞一拍大腿,等我学会了第一个教你!
晚饭后,曹有才把儿子叫到里屋,神秘兮兮地掏出个布包:打开看看。
曹云飞解开一看,是把锃亮的猎刀。刀身泛着蓝光,木柄上缠着红绳,刀鞘还镶了块鹿骨。
老张家打的,曹有才得意地说,用好钢淬了七遍,能剃头发!
曹云飞试了试刀锋,果然吹毛立断。老爷子又掏出一个皮套:还有这个,绑腿上,随时能抽刀。
这晚曹云飞兴奋得睡不着,半夜爬起来擦新刀。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刀身上,映出一道冷冽的寒光。黑云趴在他脚边,时不时用鼻子碰碰他的膝盖。
老伙计,曹云飞揉了揉狗头,等办了喜事,带你去打黑瞎子。
第二天天没亮,三人就出发去县里。赵铁军借了辆拖拉机,突突突地开得尘土飞扬。靳从起站在车斗里迎风撒尿,被转弯时的惯性甩了一身,臊得他直骂娘。
县城比曹云飞记忆中热闹多了。供销社门口排着长队,穿着的确良衬衫的姑娘们叽叽喳喳,看得靳从起眼都直了。
提车的过程出奇顺利。那辆崭新的永久二八自行车就停在林业局院里,车把上还系着红绸子。赵铁军他爹亲自把钥匙交给曹云飞,当着全局人的面夸他是青年楷模。
试试!赵场长拍了拍车座。
曹云飞跨上车,凭着前世模糊的记忆蹬了起来。刚开始歪歪扭扭的,差点撞到花坛,但很快就找到了平衡。他在院子里绕了两圈,刹车时轮胎在地上擦出两道黑印。
牛逼!靳从起竖着大拇指,比我学得快多了!
回屯的路上,曹云飞骑车,靳从起和赵铁军轮流坐后座。这俩货一个比一个沉,蹬得曹云飞腿肚子直转筋。路过公社时,他们特意绕到山货店,给管大山显摆新车。
好家伙!管大山围着自行车直转圈,这得小二百块吧?说着突然压低声音,对了,那批盗木的案子有眉目了,县里抓了七八个...
曹云飞心头一紧:有姓刘的吗?
跑了。管大山啐了一口,听说往南边去了。你最近小心点。
回屯时已是傍晚。管彤彤早就在村口等着了,见他们回来,小跑着迎上去。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辫梢上的红头绳像两簇跳动的火苗。
试试?曹云飞拍拍车后座。
小丫头又惊又喜,扭捏了半天才侧坐上去。曹云飞蹬起车,在打谷场上慢慢绕圈。晚风拂过两人的面颊,带着青草和泥土的芬芳。
抓紧!曹云飞突然加速,吓得管彤彤一把抱住他的腰。小丫头的手又软又暖,隔着单衣都能感觉到温度。
云飞哥...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六月十八...我有点怕...
曹云飞一个急刹,单脚撑地转过身:怕啥?
怕...怕当不好媳妇...管彤彤低着头,睫毛在脸上投下两片阴影。
曹云飞心头一热,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傻丫头,你啥样我都稀罕。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被拉得很长很长。远处传来李凤英的吆喝:小兔崽子!吃饭了!惊得一对野鸭从芦苇丛里扑棱棱飞起。
这顿晚饭格外丰盛。李凤英炖了只老母鸡,还把珍藏的猴头菇也拿出来了。曹有才破例喝了三盅酒,话比平时多了不少。
新房那边都收拾利索了,老爷子掰着手指头算,炕席是新编的,窗户纸是双层刷油的...
曹云霞插嘴:我还剪了喜字!
就你话多!李凤英笑骂,往儿子碗里夹了个鸡腿,对了,明儿个去把结婚照拍了,县里王师傅等着呢。
曹云飞差点噎住:这么快?
老太太一瞪眼,都嫌慢了!你爹连孙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管彤彤羞得差点把脸埋进碗里,被曹云霞好一通笑话。黑云趁机叼走了她掉在地上的鸡骨头,被追风追得满院子跑。
夜深人静时,曹云飞独自坐在新房门槛上磨新刀。月光透过没挂窗帘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画出一方银白。再过不到一个月,这间屋子就会迎来它的女主人。想到这儿,他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轻快起来。
黑云趴在他脚边,时不时用尾巴扫一下他的腿。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引得屯子里的狗都跟着叫起来。这热闹的人间烟火气,让曹云飞觉得格外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