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情之将死其语也柔。
一切从今天结束,一切从今天开始。
她静静地听他讲自己的故事。让他说完吧,说得越多死得越透,给这段交往一个全尸。
她如果不曾认真,哪怕回到三个月前,她还巴不得有这么一个机会呢。
可是她还是渐渐接受了认真了。
她怀着三分灰心二分嫉妒二分好奇还有三分疲倦,承受着他一颗一颗往心田里扎刺。小小的毛刺,不像钉子,却密密匝匝,这里一根,那里一簇。
空气里有种不祥的气氛,像是飘荡着一首悲凉的歌。
那种熟悉的孤独,一个人走在荒漠里的感觉,又阴霾般笼罩了韩伟。
他突然后悔自己的失言:干嘛一定要和盘托出呢?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孩,哪里就是他的对手,干嘛不再稳住她一段时间呢?
他甚至后悔了同意她流产。如果那个孩子还在,她没有能力离开他。
现在可好,一切失去了控制。他甚至要骂自己一声愚蠢了。只恨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
有一瞬间,他还问自己,能不能回到很久前的从前,那时候没有江琳,也没有痛苦。
很快他否决了自己,没有痛苦,没有刻骨铭心,再多的床事后也会迅速苍白无聊。
她是他的“小几号”私密花园,紧紧地擭住了他的身体和灵魂,他逃不出去。他也不想逃,即便有个鬼用脚踹着让他滚出去,他也会回弹滚回来。
“我还能再要你一次吗?”他冒着透支体力的风险,某种激素因担忧而亢奋地分泌。
只要她不抗拒,就是还属于他。如果,哪怕有一丝一毫的不情愿,下一步都如履薄冰,需要调整策略。
“你不要命了!”她嗔怪地用唇贴贴他的唇,“注意身体吧亲爱的老公,你一直没……”
她是咬着牙叫出“老公”二字的,有违和感、罪疚感。像是偷吃了别人家果子,咬在唇间,又甜又酸,后劲儿轻涩麻嘴。
他那东西,曾在别人那里合理合法地使用……好生气!气死了!
冷静?冷静不了一点。
身体的寒意褪去,化作妒火、怒火,疯狂地、熊熊地燃烧。这个人,为什么不是她的?分手的硬伤为什么要让他占了上风?好在,良心的锅也同样他背。
心里还是不平衡,她并不能完全免俗。反过来,也玩他一次。然后“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或许才能消气。
短暂一瞬,恶念丛生:让那害人之物从此断了算了。
就像蜇人的黄蜂,毒针插入敌方皮肤,然后断掉死去,再无去蜇他人和交配的功能。
啊哈,看看他的小白兔恶毒起来比蛇精还狠。
那样,不再给予她的,也不能再给予别人,让他即便回归家庭也遗恨终生,想念终生。
只是她到底还是学会了伪装,拜他所赐,她比从前更接近演员。
把悲伤藏在心底,把刀子藏在冷辣的刀鞘中。
一边温柔地规劝他爱惜身体,一边舒展绽放身体的烈焰。如果妒火有色,这卧室势必已经火光冲天。
她媚笑着抱他,缠他,眼梢勾起。取悦他,迎合他,迷惑他。就像古书中的狐媚妖孽,以吸阳大法摄取人的三魂六魄。
尔后,如果她走,绝不回头。
情之将死,其语也柔。
这是她开学前最后的周末。
还是他先起来,打电话叫钟点工来做午饭。
江琳也起来了,将他们放在一起的衣服,一件件分开,自己的放进拉杆箱。
韩伟进来陪她。她站起身时,眼前一黑向后倒去。流产后元气尚未复原,陪他折腾一宿,身心俱损。
韩伟立即接住了她抱在怀里,满满的无法言说的心疼和愧疚。命令她:“不要回学校了,身体要紧,再养一段时间。”
实际上,他心里在打鼓,因为水红发信息告诉他:这几天要过来,孩子不能长期看不到爸爸。
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是爸爸。
尽管,离婚的事他会去解决,但此刻还不适合告诉水红。那个称之为妻子的女人,也得想另外的策略来应对。
如果江琳不走,他会安排她住宾馆,但那会更加伤了她的心。
如果不让水红过来,这个多疑的女人,擅自闯进更糟。毕竟,她有钥匙。
好在,江琳晕了一瞬就恢复过来,喝了他端给她的牛奶,慢慢有了好气色。
韩伟一点都不困,他心里在考虑一系列错综复杂的问题。
银色行李箱孤零零站在客厅,明天,它就会回到江琳的宿舍。她又单身了。
再聊聊吧。在钟点工做好饭之前。
“孩子几岁了?男孩女孩?她现在和孩子在哪儿呢?”
韩伟面露愧色:“小孩才两岁,女孩,生小孩之前,我这边房子还没搞好,先在重庆买的房子。”
“重庆有她的父母家人,可以帮忙照顾孩子,我也以为,将来会在重庆安家……”
江琳:“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我,你是要和她过一辈子的?”他居然也给她买了房子。
韩伟:“那时候没想那么多,觉着孩子都有了,总要给她个落脚之地。宝贝,我只爱过你,如果我爱她,早就让她来这里了。”
江琳:“她不是也来住过吗?”
韩伟:“那是她自己非要带孩子来,来过了几天,嫌我不够关心她,生气又走了。”
江琳心里一阵屈辱,水红来过,她的猜测全对上了。“百合女”的鄙视,小高的惊讶,全都有了答案。她在她们眼里,毫不设防地扮演了一个人人喊打的小三。
怀个孩子算什么呢,人家老婆都怀了两次了。
太委屈。
“如果她又来了呢?”她问。
韩伟:“宝贝你放心,我爱的是你,我会和她谈离婚的事。中间牵扯到财产……你给我点时间。”
对韩伟来说,离婚不可怕,但是如果水红分走他一半财产,那个没脑子的女人,再嫁给别的男人,钱会被那个男人骗走。他的钱怎么能给别的男人。
当然,这些算计,他没有跟江琳说。
“她来了你还会和她……睡一起吗?”
“肯定不会啊!以前她在时,我和她也没有那个了。”
江琳以前没有和已婚男人相处过,不能判断韩伟的话是真是假。
她只觉得这一切实在太狗血了,包括韩伟给她的承诺,对自己婚姻的评价,和电视剧里的桥段那么惊人地相似。相似到毫无创意。
还有点不甘心,又问他:“她漂亮吗?她温柔吗?”
韩伟:“跟你说过了,她没你好,她没嫁给我时在家受爸妈、哥嫂的气,心理有点……变态,她脾气暴躁,容易生气。她只读到中专。”
回答流利,谎言成分不高。
她心里突然有点怜悯。明天她走了,留下他一个人,除了工作,还可能要面临一个婚姻的烂摊子。
自己是可怜的,但自己可以回到单身里去。
要不哄哄他吧。
他也是可怜的,就要滚回他所说的无趣的婚姻里了。
还可能,从此滚回他四处乱睡的腌臜生活里去,肉欲泛滥,内心空虚孤寂无边。
这段时间,他给了她物质上的安全感,让她尝到了远离捉襟见肘生活的充实舒心。
她则给了他精神上的阳春白雪,让他尝到生活不只是肉体上和金钱的苟且,还有爱情和诗歌。
那些美丽的歌曲里楚楚动人的温柔女人,走进了他的生活,数次使他落泪。
物质和精神带来的快感,皆会食髓知味。而后者更是可遇不可求。
身体和心灵同时快乐的体验,让人上瘾。一旦重新失去,就像伤口的二次感染,病灶面积更大更深,且愈后不良。
虚伪是一件铠甲。
她变回虚伪的她,脸上带泪而笑:“虽然难过,可我爱你,离不开你,怎么办呢?”
诗人余光中在诗歌里写过:当我爱时,必爱得凄楚,若不能爱得华丽。
她也要。若不能拿走他的人,起码要伤他的心。若不能爱得真实,就回到游戏之初。
伤他的心,也是对“那个女人”另一种形式上嫉恨的报复——还给你,一个没有力气再爱的男人。
不毒舌,不哭闹。
以花葬爱,总胜过一地狼藉、满目残梗。离去,也无风雨也无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