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把小脸埋在朱元璋的龙袍上，闻着那股熟悉的墨香混着淡淡的龙涎香，心里头像被塞了团湿棉花，沉甸甸的。
他偷偷抬眼瞅了瞅皇爷爷绷紧的侧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攥得发白的小手——是啊，皇爷爷说得对，他才四岁，连京城都没跑出过几趟，真要是去了那瘴气横飞的广东，说不定真就把小命交代在那儿了。
到时候别说造织布机了，连边军将士的影子都见不着，自己先成了岭南密林里的一抔土，那多不划算？
这么一想，心里的委屈渐渐淡了，只剩下浓浓的失望。他松开攥着图纸的手，纸角被捏得皱巴巴的，像他此刻的心情。
“皇爷爷……”他闷闷地开口，声音瓮声瓮气的，“那我不去了。”
朱元璋低头看他，见这小不点蔫蔫的样子，像只被雨打湿的小雀儿，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这才对。命都没了，还造什么机器？”
朱允熥“嗯”了一声，往他怀里又缩了缩。暖阁里的炭火烧得旺，可他心里那点关于广东的念想，却像被外头的寒风冻住了似的，硬邦邦的，提不起劲来。
原来做件事，不光要想得到，还得掂量着自己的小命。他这四岁的小身板，能折腾的地界，终究还是太小了啊。
正说着，殿外传来内侍轻细的通报声：“陛下，皇后娘娘派人来问，晚膳是否传进乾清宫？”
朱元璋低头看了看怀里蔫蔫的朱允熥，大手在他背上拍了拍：“传。让你皇祖母也过来，就说她的乖孙在这儿等着吃她亲手做的菜呢。”
朱允熥耳朵尖，一听“皇祖母”和“亲手做的菜”，耷拉的小脑袋立刻抬了起来，眼睛里总算有了点光。马皇后最疼他，每次做了好吃的，总想着给他留一份，尤其是那道清蒸鲈鱼，鲜嫩得能抿出汁水来。
没多大工夫，马皇后就带着宫女们进来了，手里还端着个描金的食盒。“听闻允熥在这儿，我特意多炖了盅鸽子汤，补补身子。”她笑着走到近前，见朱允熥还赖在朱元璋怀里，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这是怎么了？刚才在东宫还蹦蹦跳跳的，这会儿蔫得像霜打的菜苗。”
朱允熥没好意思说想去广东被皇爷爷训了，只往马皇后身边凑了凑，小声道：“皇祖母，我想吃您做的鲈鱼。”
“这就给你盛。”马皇后笑着应下，亲手布菜。不多时，桌上就摆开了几样菜：清蒸鲈鱼、香菇青菜、一碗乳白的鸽子汤，还有一小碟朱允熥爱吃的糖醋小排骨。
朱元璋难得没再提朝堂事，也没问织布机的茬，只招呼着马皇后：“你也坐，忙活这半天，该歇歇了。”
朱允熥捧着自己的小瓷碗，小口小口喝着鸽子汤，暖融融的汤汁滑进肚里，刚才那点失望和委屈渐渐散了。皇爷爷虽然凶了点，可也是怕他出事；皇祖母的汤这么暖，连带着心里都热乎起来。
“慢点喝，没人跟你抢。”马皇后见他喝得急，帮他擦了擦嘴角的汤汁，“听说你在琢磨着造织布机？有这份心是好的，只是别累着自己，你还小呢。”
“嗯！”朱允熥重重点头，夹了块鲈鱼塞进嘴里，含糊道，“皇祖母，等织出好多布，我给您也做件羊毛大衣，比棉花袄子暖和！”
马皇后被他逗笑了：“好啊，那我就等着我们允熥的新衣服。”
朱元璋在一旁哼了一声，夹了块排骨放进朱允熥碗里：“先把饭吃好再说大话。”话虽硬，眼里却带着笑意。
暖阁里的炭火烧得正旺，饭菜的香气混着亲情的暖意，把窗外的寒气挡得严严实实。朱允熥看着眼前的皇爷爷和皇祖母，忽然觉得，去不去广东也没那么重要了。只要有他们在，有这口热饭吃，慢慢琢磨织布机，总能想出别的法子来。
饭吃完了，朱允熥摸着圆滚滚的小肚子，打了个满足的饱嗝，活像只偷喝了蜜的小松鼠。
马皇后笑着收拾碗筷，回头见他这副模样，点了点他的额头：“吃撑了吧？去廊下走走消消食，别积食了。”
朱允熥捂着肚子，一步三晃地挪到廊下，刚走没两步，就被门槛绊了个趔趄，像只滚圆的小皮球往前冲了两步才稳住。他揉了揉肚子，皱着小脸嘟囔：“肚子里的饭在打架呢……”
廊下的风刮得脸蛋发麻，朱允熥晃悠了没两圈，就被雪地里蹦跶的小麻雀勾了魂。他蹲在台阶上，小手拢成喇叭状“嘘”了半天，想偷偷摸过去逮一只，结果刚抬屁股，麻雀“扑棱”一下全飞了，只留下他傻愣愣地戳在雪地里，像个被冻住的小木桩。
“没劲。”他撇撇嘴，转身瞧见侍卫大哥手里的长戟，又凑过去巴巴地看，想让人家教他耍两下，被侍卫笑着摆手劝住：“小王爷，这玩意儿沉，您拿不动。”
他悻悻地收回手，摸了摸肚子——好像没那么胀了。太阳慢悠悠爬过宫墙，把雪照得晃眼，朱允熥眯着眼瞅了瞅，忽然想起自己画了一半的织布机图纸，撒腿就往东宫跑，披风下摆扫过雪地，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小脚印。
“呼呼……”他冲进东宫暖阁，把自己摔进软榻里，喘着气喊内侍，“我的炭笔呢？图纸！快把图纸拿来！”
暖阁里的炭火还旺着，他扒拉过图纸，趴在桌上又画起来，刚才被麻雀勾走的心思全回来了——江南的作坊该怎么摆？齿轮得再改改……画着画着，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皮子沉得像坠了铅，没多久就趴在图纸上打起了小呼噜，嘴角还沾着点刚才没擦干净的饭粒，活像只偷吃完酣睡的小奶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