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秋天，总是带着一丝萧瑟。经历了济南城下的挫败和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燕军将士们虽然疲惫，但回到了熟悉的根据地，紧绷的神经总算是放松了一些。北平城也渐渐从战争的阴影中恢复过来，街道上重新有了行人，商铺也陆续开门营业，只是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气息。
燕王府内，气氛却并不轻松。朱棣端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眉头紧锁，面前摊着一张巨大的地图，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双方的兵力部署、城池关隘和行军路线。自回到北平以来，他几乎每天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复盘济南之战的得失，思考下一步的战略。
济南的失利，对他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不仅损兵折将，消耗了大量的粮草军械，更重要的是，他试图复制历史上 “靖难之役” 快速南下的计划被打乱了。铁铉和盛庸的顽强抵抗，像一根钉子，牢牢地钉在了他南下的道路上，也让他深刻认识到，建文朝廷并非完全不堪一击，天下民心也并非都向着他。
“殿下，张玉将军求见。” 门外传来亲兵的声音。
“让他进来。” 朱棣头也不抬地说道。
片刻之后，张玉一身戎装，大步走了进来。他刚刚巡查完城外的军营，脸上带着风霜之色，但精神尚可。
“殿下，城外各营都已安顿完毕。将士们虽然有些疲惫，但 morale 尚可（他偶尔会不自觉地冒出一些现代词汇，但会用类似的古汉语解释，或被听者自动忽略）。经过这段时间的休整和补充，兵力已恢复至十二万左右。只是……” 张玉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忧虑，“经过济南一战，我军损失的多是跟随殿下多年的老兵，这些都是百战余生的精锐，补充起来颇为不易啊。”
朱棣抬起头，叹了口气：“是啊，老兵是军队的魂。这次济南之败，让我们元气大伤。”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指着济南的位置，“铁铉、盛庸，这两个人，本王记住了。”
张玉走到地图旁，看着上面的标记，沉声道：“殿下，如今建文小儿因为济南大捷，气焰嚣张。朱允炆已下旨擢升铁铉为兵部尚书，仍守济南；盛庸为平燕将军，代替李景隆，统帅南军主力，屯兵德州、济南一线，对我北平虎视眈眈。看来，朝廷是想趁我军新败，整顿兵马，准备再次北伐了。”
朱棣眼神一凛：“盛庸…… 此人颇有将才，比李景隆那个草包强多了。有他在，再加上铁铉这个硬骨头，山东一线，我们短期内恐怕难以突破了。”
张玉忧心忡忡地说道：“殿下，如此一来，我军岂不是被困死在北平一隅了？南军兵多将广，粮草充足，若是朝廷缓过劲来，调集重兵围剿，我军危矣！”
朱棣沉默不语，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目光从北平出发，向西、向东、向南延伸，思索着破局之策。向西？是贫瘠的山西和蒙古草原，非长久之计。向东？是大海，除非他能造出一支强大的海军，这显然不现实。向南？便是山东，铁铉和盛庸正严阵以待。
“难道…… 真的只能困守北平，坐以待毙吗？” 张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绝望。
“当然不！” 一个平静的声音从书房外传来。
朱棣和张玉同时转头望去，只见道衍和尚一身布衣，手持念珠，缓步走了进来。
“道衍先生。” 朱棣和张玉都对这位足智多谋的和尚十分敬重。
道衍走到地图前，目光在上面扫视片刻，然后看向朱棣，微微一笑：“殿下，济南之败，看似让我军陷入困境，实则不然。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朱棣皱眉道：“先生何出此言？我军损兵折将，南下之路被阻，何来福气可言？”
道衍抚须笑道：“殿下此言差矣。济南之败，固然让我军损失惨重，但也让我们看清了建文朝廷的虚实，更让我们摆脱了此前急于求成的心态。更重要的是，它让殿下认识到，固守一城一地，与朝廷拼消耗，乃是取死之道。”
朱棣眼睛一亮：“先生的意思是……”
道衍点了点头，语气变得郑重起来：“殿下，自古以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军兵力、粮草皆不如朝廷，若与彼堂堂正正相争，无异于以卵击石。济南、德州、山东，固然是南下的必经之路，但并非唯一之路！”
“先生有何良策？” 朱棣急切地问道，他知道道衍肯定有了主意。
道衍伸出手指，在地图上沿着北平向南，然后猛地向西一划，越过太行山，指向河南、安徽，最终落在了大明的都城 —— 南京！
“殿下，” 道衍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兵法有云：‘兵贵胜，不贵久。’又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如今盛庸、铁铉等南军主力被吸引于济南、德州一线，其后方必然空虚。我军不如索性放弃与南军在山东纠缠，亲率精锐主力，绕过济南、德州，出其不意，自保定、真定一线南下，直插河南、安徽，然后渡过淮河，长驱直入，直捣应天！”
“直捣应天？！” 朱棣和张玉同时失声惊呼，眼中充满了震惊。
这个计划太大胆，太冒险了！简直是兵行险着，孤注一掷！
朱棣倒吸一口凉气，他看着地图上那条从北平到应天的漫长路线，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条路线，几乎是横穿了大半个中原，远离根据地，深入敌境腹地。沿途关卡重重，一旦粮草不济，或者被南军前后夹击，后果不堪设想！
“先生，” 朱棣声音有些干涩，“此计…… 太过凶险！我军若主力南下，北平、永平一线怎么办？一旦盛庸、铁铉趁虚北上，我军岂不是无家可归？而且，孤军深入，千里奔袭，粮草如何接济？沿途州县若坚壁清野，我军又当如何？应天乃大明都城，城高池深，防卫必然森严，我军即便侥幸抵达城下，又岂能轻易攻克？”
一连串的问题从朱棣口中抛出，每一个都是实实在在的巨大风险。他虽然来自现代，知道历史上朱棣最终成功了，但那是建立在无数巧合和建文朝廷的昏庸之上的。如今，他提前发动靖难，历史已经出现了偏差，铁铉的崛起就是明证。他不敢保证，这条凶险的道路，自己还能顺利走通。
张玉也忧心忡忡地附和道：“殿下所言极是。道衍先生，此计风险太大，一旦有失，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啊！”
道衍和尚却仿佛早已料到他们会有此反应，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的微笑，抚须道：“殿下，张将军，所言皆有理。此计确实凶险万分，形同孤注一掷。但若不如此，我军又当如何？”
他目光扫过二人，语气变得沉重起来：“难道继续困守北平，坐以待毙，等着建文小儿调集天下兵马，将我等团团围住，最后落得个兵败身死的下场吗？或者，再次强攻济南、德州，与盛庸、铁铉拼消耗，用我燕军将士的血肉之躯，去填那无底的鸿沟？”
朱棣和张玉沉默了。道衍的话虽然刺耳，却句句戳中要害。他们都知道，朱棣说的那些困难，确实是摆在眼前的现实。
道衍见他们神色松动，继续说道：“殿下，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军本就是以一隅敌天下，若不行险棋，岂能有今日之局？济南之败，固然让我们损失惨重，但也让建文君臣产生了麻痹思想，认为我军已是强弩之末，不足为惧。此乃天赐良机！”
他走到地图前，指着应天的方向，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应天虽是都城，但建文登基时日尚短，根基未稳。其内部，齐泰、黄子澄等腐儒当道，排挤忠良，早已引起诸多勋贵旧臣不满。我军一旦兵临城下，城内必有响应！而且，南军主力被我军牵制在山东，短期内难以回援。只要我军行动迅速，出其不意，一举攻克应天，擒获建文，天下传檄可定！到那时，盛庸、铁铉等人，群龙无首，又何足惧哉？”
“至于粮草，” 道衍继续说道，“我军可‘取食于敌’，沿途劫掠南军的粮草辎重。虽然此举会失民心，但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只要拿下应天，平定天下，再行安抚百姓，弥补过失不迟。”
“北平、永平的防守，” 道衍看向张玉，“可交由世子朱高炽与丘福、孟善等将领，依托坚城，固守待援。我军主力南下，并非一去不返。若事不可为，亦可回师救援。但若成功，则大业可成！”
道衍一番话，鞭辟入里，既分析了风险，更指出了成功的可能性和巨大的诱惑。他的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让朱棣和张玉原本动摇的心，渐渐安定下来，重新燃起了希望和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