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站候车厅的广播刚播报完列车晚点十分钟的通知，陈医生便将温热的保温杯搁在座椅旁，转头看向身旁望着窗外人流出神的林枫。“你这孩子，怎么就非得急着走？”他指尖轻轻敲着膝盖，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解与不舍，“苏老爷子的病刚见缓，多观察几天总归稳妥，再说苏家上下对你也算敬重，留在京都多待些日子，也能帮衬着点……”
林枫收回目光，沉默片刻，才轻声开口：“外公，不是我不想留，是不能留。”陈医生眉头微蹙，面露疑惑。“苏雅轩和她儿子苏业霆待我太热情了，”林枫声音压得更低，生怕被周遭嘈杂的人声吞没，“苏雅轩看我的眼神，我懂，是带着好感的。可我心里装着人，在南市 等着我，我不能含糊其辞，耽误了她。”
这话让陈医生愣了愣，随即眼底浮出真切的赞许。他伸手拍了拍林枫的手背，掌心的温度带着长辈的暖意：“你做得对，感情里最忌拖泥带水，早点断了念想，既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苏雅轩负责。”得到外公的支持，林枫紧绷的肩线稍稍放松，可下一秒，他的目光又沉了下去，像是有块藏了几十年的石头，终于要从心底翻出来。
“外公，”他斟酌着开口，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期待，像是在探寻一段被时光掩埋的秘密，“我妈年轻时在大学里，是什么样子的？”陈医生端着保温杯的手猛地顿住，抬头看向林枫时，眼底的温和瞬间被复杂的情绪取代——有怀念，有惋惜，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沉重。林枫看得真切，指尖不自觉攥紧了衣角，“还有我爸黄爱华，他们当年是怎么认识？后来……到底是怎么分开的？”
这些问题，对于林枫一直是个谜。他自幼便知自己是孤儿，被养父母从路边带回，成长路上受尽苛待，做梦都想拥有真正疼爱自己的父母。尤其在经历了黄爱华到苏家寻他的风波后，他更迫切地想知道父母当年的纠葛，想看清自己血脉里藏着的过往。
陈医生叹了口气，指尖划过保温杯壁上泛着的茶渍，像是在触碰一段冰冷的旧时光。他抬头望向候车厅天花板上昏黄的吊灯，目光渐渐飘远，声音也沉了下来，带着岁月沉淀的厚重：
那是文革的最后一年，我还是京都小有名气的中医，而开颜在京都大学读大二，当时的她很漂亮，温婉尔雅，身材也长开了，她的相貌遗传了我们的精华，当时在学校里非常受男同学的追捧，甚至有的变着法子讨好起我和她妈。开颜每回放假回来，都爱趴在柜台后写作业。有回我打趣她：“追你的小伙子快把门槛踏破了，就没个顺眼的？”她红着脸摇头，说“有上心的人了”，却不肯说名字。
直到我被定成“问题份子”后的一天，开颜突然领着黄爱华来诊所。那时他穿件洗得笔挺的蓝布解放衫，手里拎着两斤水果，站在柜台前局促得手都不知往哪放，见了我就红着脸叫“叔叔好”。开颜当时眼神里藏不住欢喜，笑着给我介绍这是她的男朋友。我打量过黄爱华，他眉眼干净，说话实诚，也不嫌弃我们家的成分，看着是个靠谱的孩子。趁开颜不在，我认真问过他是否真心喜欢开颜，黄爱华答应得掷地有声，还抬手拍胸脯保证，这辈子都不会负她！我当时听着这话，心里挺踏实，哪想到那竟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俩同框。
没过俩月，我就被打成“反派分子”，连夜拉去农村劳动改造。乡下的夜里冷，我总攥着开颜织的围巾发呆，盼着能收到她的信。可半年过去，连张纸片都没等来。我心里发慌，总觉得连着我们的那根线，悄悄断了。
熬到文革平反的第二天，我只身一人连夜赶去京都。找遍了开颜的学校、以前住的胡同，甚至她常去的书店，问遍了相熟的人，都没得到半点有用的消息。后来，我打听黄爱华地址，想从他口中了解开颜的下落，几番询问才知道他住在军区大院。
我连夜去找他，却进不了大院的门。隔了几天，有个姑娘找到我，警告我不准再向黄爱华打听开颜的下落。我不甘心，又去堵了几次大门，不仅没见到黄爱华，还招来了一顿揍——我知道，定是那姑娘指使的。就这么在京都东碰西撞找了个把月，直到盘缠用尽，才不得不放弃。后来我成了游医，走南闯北，从没停过打听开颜的下落，直到遇见你。
“关于你母亲和黄爱华的事，我其实知道得不多。”陈医生的声音愈发低沉，“只从旁人那里得知，他是高干的儿子，在我劳教半年后，和另一位高干的女儿结了婚。”
林枫屏住呼吸，认真听着，仿佛能透过外公的描述，看见几十年前的光景：春日的阳光洒在大学校园的梧桐树上，年轻的母亲坐在图书馆窗边捧着书，身旁的父亲正指着书页轻声讲解，连时光都变得温柔。“那次见面后，我妈没再和你聊过他吗？”他追问，眼底的光多了几分急切。
陈医生的语气突然变得沉重，像是压着千斤重量：“说过一些。”他顿了顿，喉结轻轻滚动，“那时候成分就是天，我家成分不好被定了‘问题分子’，天天被批斗。开颜作为‘问题分子’的女儿，在学校瞬间成了被排挤的对象，课没法正常上，连住宿都成了难题。”
林枫的心猛地一揪，全然能想象出母亲当年的无助。“那我爸呢？他没帮我妈吗？”
“开颜说他帮过，只是黄家当时好像也出了状况，实在使不上劲。”陈医生苦笑一声，眼底满是无奈，“你爸那时候还偷偷给她送过粮票和保暖的衣物，在那个年代，已是冒着风险了，不过，后来为什么你父亲会抛弃开颜和另外的女人结婚，我就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