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北的民间传说里,关于狐鬼精怪变化人形、魅惑书生的故事数不胜数。但其中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莫过于那披着美丽人皮、内里却是狰狞恶鬼的“画皮”。这东西比山魈更狡诈,比狐仙更狠毒,专挑那心思不净、贪恋美色的男子下手,吸其精血,蚀其魂魄。
这故事发生在民国初年,吉林城外一个叫“榆树沟”的地方。沟里有个破落的书香门第,只剩一个叫陈世安的年轻秀才守着几亩薄田和半屋子旧书过活。陈世安念过几年书,自视甚高,不甘心一辈子埋没在这穷乡僻壤,总想着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飞黄腾达。奈何时运不济,几次乡试都名落孙山,心中愈发苦闷,常借酒浇愁。
这年深秋,陈世安又因盘缠不足,从省城铩羽而归。天色已晚,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冷雨,他急着赶路,便抄了近道,穿行于一片荒废已久的乱葬岗。风声鹤唳,磷火飘忽,他心中发毛,脚下加快,却不慎被一物绊倒,摔了个结结实实。
他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回头一看,绊倒他的竟是一个埋在荒草里的、尺许见方的描金漆盒!那盒子做工精致,不似寻常人家之物。陈世安心中一动,也顾不得害怕,将盒子挖了出来,揣在怀里,冒雨跑回了家。
回到他那清冷的书房,点燃油灯,陈世安迫不及待地打开漆盒。里面并无金银珠宝,只有一幅卷轴。他小心翼翼地展开画轴,顿时惊呆了。
画上是一个绝色女子!云鬓花颜,眉目如画,身着淡雅仕女服,倚窗而立,眼神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哀愁,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画中走出。尤其那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直看得陈世安心旌摇曳,魂不守舍。
“莫非是前朝哪位大家的遗墨?还是天上仙子滴落凡尘?”陈世安如获至宝,将画轴挂在书房墙壁上,日日相对,夜夜观摩。他越看越觉得这画中女子活色生香,那眼神似乎总在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自己。读书读到深夜,倦怠时抬头一看,便觉精神焕发;心中苦闷时,对着画轴倾诉,也仿佛能得到一丝无声的慰藉。
渐渐地,陈世安着了魔。他茶饭不思,功课荒废,整日里就是对着那画发呆,有时甚至会对着画自言自语。邻居见他形销骨立,眼神涣散,都劝他莫要沉迷邪物,他却充耳不闻。
这天夜里,月华如水。陈世安在书房独酌,几杯黄汤下肚,醉意朦胧间,他再次痴痴地望着那画中女子,喃喃道:“仙子,仙子,你若真是活人,该有多好!我陈世安愿倾其所有,只求与你一夕相伴……”
话音未落,忽闻一阵异香扑鼻。书房内烛火摇曳,光线变得朦胧暧昧。陈世安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时,只见那画轴之上,竟泛起一层柔和的光晕,画中女子的身影似乎……动了一下!
他吓得酒醒了一半,猛地站起身。却见那画中女子,对他嫣然一笑,随即裙裾摆动,竟如同水波荡漾般,缓缓地、缓缓地从画中飘了出来!
光影流转,香风阵阵。一个活生生的、与画中一般无二的绝色佳人,已然俏生生地立在了陈世安的面前!她肤光胜雪,吐气如兰,眼波流转间,媚意横生。
“公子……”女子朱唇轻启,声音软糯娇媚,“蒙公子日夜思念,感念深情,特来相会。”
陈世安目瞪口呆,以为自己是在梦中。他掐了掐大腿,剧烈的疼痛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哪里还顾得上思考这女子的来历?他连忙躬身施礼:“不知……不知仙子驾临,小生……小生……”
女子掩口轻笑:“公子不必多礼。妾身姓胡,名媚娘,本是山中修行的狐仙,慕公子才学,特来红袖添香,以慰寂寥。”
陈世安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艳福”冲昏了头脑,哪里还管她是狐是仙?当夜,这自称胡媚娘的女子便留宿书房,与陈世安极尽缠绵。
自那以后,胡媚娘便夜夜前来,天明即去。陈世安沉溺于温柔乡中,愈发形容憔悴,面色青白,但他自己却浑然不觉,只觉快活似神仙。他不再读书,不再与人交往,整日里锁着书房门,盼着天黑。
然而,怪事也开始发生。陈世安家后院养的几只老母鸡,一夜之间莫名死去,脖子上有两个细小的孔洞,浑身血液干涸。邻居家的小孩,夜里总说看到一个穿白衣服的阿姨在陈家门口转悠,眼睛绿油油的。屯里的狗,一到晚上就对着陈家书房的方向狂吠不止,声音凄厉。
屯里一个见多识广的老猎户察觉不对,找到陈世安的一个远房表叔,忧心忡忡地说:“老陈家的后生,怕是惹上‘画皮鬼’了!我年轻时听我爷爷讲过,这东西最是恶毒,披着美人皮,专吸壮年男子的阳气精血!等到油尽灯枯,它便弃之如敝履,再寻下一个目标!”
表叔大惊,连忙去敲陈世安的门。敲了许久,陈世安才衣衫不整、眼窝深陷地开门,语气极其不耐烦。表叔强行闯入书房,只见里面帷幔低垂,香气浓郁,那幅美人图依旧挂在墙上,只是画中女子的脸色,似乎比以前更加红润鲜活,嘴角的笑意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诡异。
表叔厉声质问,陈世安却支支吾吾,只说是在梦中相会。表叔心知不妙,苦口婆心劝他烧了那画,陈世安却如同被迷了心窍,死活不肯,还将表叔轰了出去。
表叔无奈,知道寻常法子救不了这走火入魔的书呆子,只好连夜赶往几十里外的清风观,去请一位颇有道行的清风道长。
清风道长须发皆白,仙风道骨。他听罢表叔陈述,又问了陈世安的八字和得画经过,掐指一算,脸色陡变:“不好!那并非什么狐仙,而是修行数百年的‘画皮厉鬼’!它借那古画为载体,幻化人形,专司采补之术!你那侄儿阳气已损大半,再迟几日,必被吸干精血,魂飞魄散!”
事不宜迟,清风道长立刻随表叔赶往榆树沟。到达陈家时,已是深夜。只见陈家书房方向,隐隐有粉红色的邪光透出,空气中弥漫着那股甜腻的异香。
道长让表叔和几个胆大的乡邻手持桃木棍、黑狗血守在门外,自己则脚踏罡步,口念净天地神咒,手持一柄青铜法剑,猛地踹开了书房大门!
门内景象,让所有窥见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陈世安面色灰败,双目紧闭,奄奄一息地躺在榻上。而那个“胡媚娘”,正伏在他身上,张着嘴,一股股白色的精气正从陈世安口鼻中溢出,被她吸入腹中!听到破门声,她猛地抬起头,那张绝美的脸庞瞬间扭曲,露出一口尖利的獠牙,眼中凶光毕露!
“妖孽!还敢害人!”清风道长大喝一声,手中法剑直指妖物。
那画皮鬼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啸,身形一晃,竟想化作一道青烟遁回墙上的画中!
“哪里走!”道长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一张用朱砂混合自身精血写就的“镇煞符”,口诵真言,手一扬,那符箓如同有生命般,化作一道金光,“啪”地一声贴在了画轴之上!
“嗷——!”
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从画中传出,那画轴剧烈地抖动起来,画中女子的影像开始扭曲、模糊,颜色迅速褪去。与此同时,那欲要遁走的“胡媚娘”身形一滞,如同被无形锁链捆住,发出痛苦的哀嚎。
“现出你的原形!”道长剑诀一引,法剑上腾起清蒙蒙的光华,直刺那妖物心口!
在法剑光芒的逼迫下,那“胡媚娘”绝美的皮囊如同被点燃的纸张,迅速焦黑、卷曲、剥落!皮肤之下露出的,根本不是血肉,而是青黑色的、布满褶皱和脓疮的丑陋本体!它没有鼻子,只有两个黑洞,眼睛是两团跳跃的鬼火,一张血盆大口几乎咧到耳根,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如同锉刀般的利齿!
这才是画皮鬼的真正面目!它所谓的美貌,不过是披着一张不知从何处剥来、用法术维持的人皮!
乡邻们看到这恐怖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
那画皮鬼现出原形,凶性大发,张牙舞爪地扑向清风道长。道长临危不惧,步踏天罡,剑舞七星,与那妖物在斗室之中激战起来。一时间,阴风怒号,邪气翻涌,烛火明灭不定。
最终,道长觑准一个破绽,法剑带着沛然道力,一剑刺穿了画皮鬼的胸膛!
那妖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嚎,身体如同破碎的陶器般,寸寸龟裂,化作一股浓稠腥臭的黑烟,迅速消散在空气中。与此同时,墙上那被符箓镇住的画轴,“嗤”地一声无火自燃,瞬间烧成了灰烬。
妖物既除,陈世安悠悠转醒。他看到眼前景象和形容枯槁的自己,再听表叔讲述经过,回想起这几个月的荒唐与恐怖,不禁冷汗涔涔,后怕不已,跪在道长面前连连磕头谢恩。
经过大半年的调养,陈世安才勉强恢复了些元气,但身体根基已损,再也无法从事举业。他变卖了家产,离开了榆树沟这个伤心地,不知所终。
而“画皮鬼”的故事,却因此在榆树沟乃至更广的地方流传开来,成为大人们告诫年轻后生莫要贪恋美色、警惕来历不明之物的活教材。清风道长在离去前,曾对乡民们感叹道:“色字头上一把刀,画皮之下藏祸心。世间诱惑,往往披着华丽的外衣,内里却是蚀骨吸髓的毒药。守住本心,方能不被邪祟所乘。”
那口被道长以符水净化过的书房,很久都没人敢靠近,仿佛还能闻到那场正邪大战后留下的、淡淡的焦糊与腥臭混杂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