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五六日,麻风村旁的山脚下,终日烟火不息,热浪灼人。
两座新砌的石灰窑和那座清理出来的旧窑,如同三只巨大的饕餮巨兽,日夜不停地吞吃着石灰石与柴火,吐出滚滚浓烟和灼人的热浪。
烧窑是件苦差事,尤其是在岭南春夏之交的季节。
天气本就闷热潮湿,靠近窑口更是如同置身蒸笼。负责添柴看火的汉子们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被火光映得发亮,汗水如同溪流般不断从额角、脊背滚落,滴在窑口的土坯上,发出“滋”的轻响,瞬间便蒸发不见。
更令人头疼的是那神出鬼没的“回南天”。
往往前一刻还烈日当空,下一刻不知从何处涌来的湿暖气流便裹挟着浓重的水汽弥漫开来,天地间变得白茫茫一片。家里的墙壁、墙根瞬间“冒汗”。
晾晒的柴火也变得潮乎乎的,塞进窑里,非但火势不旺,反而冒出大量呛人的白烟,极大地影响了烧窑的效率和石灰的质量。
宋清越的眉头这几日就未曾完全舒展过。她穿梭在窑场之间,仔细查看火色,指挥着添柴减薪,应对着突如其来的潮湿天气,嗓子都已有些沙哑。
“刘叔,这窑火色发红,怕是通风不够,得把底下通风口再掏一掏!”
“快!快拿草席把那边堆着的干柴盖起来!又下小雨了!”
她不时高声喊着,声音在烟火气中显得有些模糊,但村民们却总能准确地领会她的意思并迅速执行。
终于,在第六日傍晚,最后一批石灰石也烧制完毕。
熄火,冷却。
当窑温降下,露出窑内那雪白细腻的生石灰时,所有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疲惫而满足的笑容。
堆砌如山的石灰,是他们用汗水和毅力换来的战利品,是对抗沼泽的利器!
翌日清晨,目标是那片广袤而沉寂的沼泽!
村民们扛着石灰、拿着工具,再次集结。
面对眼前这片杂草丛生、水洼遍布、散发着湿腐气息的泥淖,众人有些发怵。
就在这时,宋大川看着那堆雪白的石灰,又看了看沼泽,忽然瓮声瓮气地开口:“越越,老刘,我有个想法。咱这些石灰,金贵着呢。能不能……先别一下子全撒下去?”
众人目光都转向他。
宋大川继续道:“我琢磨着,咱先少撒点,不用撒太多,就把靠近岸边的这一片水搅浑,让石灰水浅浅地漫开。那些蚂蟥一受刺激,肯定晕头转向,甚至会往水面上逃窜。
咱就趁这时候,组织人手,用长竹夹子和网兜,能抓多少抓多少!这玩意儿炮制成药材,可是实打实的钱啊!
最近这鬼天气,别的药材不好弄,但这蚂蟥,正好能用咱烧窑剩下的那些炭火烘干!一点也不浪费!”
刘叔一听,猛地一拍大腿:“大川这主意好!一举两得啊!既省了石灰,又能多一笔收入!清越丫头,你看咋样?”
宋清越眼睛一亮,由衷赞道:“叔,您这主意太妙了!就这么办!”她立刻转向众人,“大家都听见了吧?咱们先抓蚂蟥,再撒石灰!会水的、胆子大的叔叔哥哥们,拿上竹夹和网兜,准备下水!婶娘姐妹们,赶紧去把之前炮制水蛭的木桶、石灰水、炭火盆都准备起来!”
“好嘞!”众人齐声应和,都觉得这法子又聪明又划算,积极性更高了。
很快,十几名胆大心细的年轻后生,用厚布紧紧包裹住手脚脖颈,拿着长长的竹夹和自制的网兜,小心翼翼地踏入沼泽边缘。
宋清越指挥着另外几人,将少量生石灰撒入岸边的浅水区。石灰遇水,立刻冒出大量白烟和气泡,水体瞬间变得浑浊滚烫。
效果立竿见影!
不过片刻功夫,就见水面上、泥泞边,无数黑褐色的蚂蟥如同醉酒般扭曲翻滚,惊慌失措地从浑浊的水域中逃窜出来,有些甚至直接吸附在了露出水面的草茎和石块上!
“来了来了!好多!”
“快夹!别让它们跑了!”
“这边!这边一大片!”
岸上和水里的男人们立刻行动起来。
长竹夹精准出击,将一条条滑腻的蚂蟥夹起,迅速扔进身后妇人撑开的粗布口袋里。
网兜也在水中来回舀动,一兜下去,往往能收获不少。
场面顿时变得紧张而热闹。
惊呼声、吆喝声、蚂蟥落入袋中的啪嗒声不绝于耳。
妇人们则两人一组,熟练地将收获的蚂蟥倒入准备好的浓石灰水桶中呛死,然后进行后续处理。烧窑剩余的大量木炭被点燃,放置在临时搭起的棚子下,准备用于烘干。
这一次,因为准备充分,方法得当,收获远比上两次更加丰厚!
抓了足有大半天,眼看蚂蟥渐渐稀少,宋清越才下令停止。
“好了!收获够了!剩下的,留给石灰来解决!现在,咱们动真格的了!”
村民们两人一组,抬起一筐筐雪白的生石灰,沿着沼泽边缘,奋力将其抛撒出去!
如同下了一场暴雪,石灰纷纷扬扬地落入沼泽,遇水发出更加剧烈沸腾的“嗤嗤”声,白烟滚滚而起,仿佛大地在呼吸。
强烈的碱性迅速扩散,无情地杀灭着水中和泥里的蚂蟥及虫卵。
这一次,沼泽更深,反应也更为剧烈。不仅是被石灰直接灼烧的区域,连稍远一些的水域也受到了影响。
就在石灰撒下后不久,更加壮观的一幕出现了!
或许是因为水深泥厚,藏匿了更多生物,只见浑浊的水面下,如同炸开了锅一般,无数肥硕的黄鳝、粗壮的泥鳅忍受不住石灰的刺激,疯狂地从淤泥中钻了出来,在水面上拼命扭动翻滚,数量之多,几乎覆盖了水面!
“天爷啊!这么多鳝鱼泥鳅!”
“快看!那条鳝鱼都快赶上竹子粗了!”
“抓不完!根本抓不完啊!”
男人们都惊呆了,随即爆发出狂喜的呼喊。他们纷纷拿起鱼叉、网兜、甚至直接上手,开始抓捕这些意外的收获。
但由于沼泽经过石灰处理,水深泥泞,宋清越严令禁止妇孺和老人们下水,只让青壮年们穿着防护的衣服,小心捕捞。
即便如此,几十个汉子忙得满头大汗,各种竹篓、木桶很快就被装得满满当当。
肥美的鳝鱼泥鳅在里面噼啪作响,“今晚全村又将有一顿丰盛的鳝鱼宴啦,哈哈哈哈!”
“未来开荒劳作,十几天的荤腥根本不用愁了,大家一起开荤!。”
人们忙碌着,欢笑着,虽然浑身泥泞,疲惫不堪,但看着那成堆的蚂蟥药材和满桶的鱼获,看着那片正在被彻底改造的土地,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丰收的喜悦和改造自然的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