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宋大川一行人带着从鹰嘴涧险险采回的“石上油菜”赶回村里时,天色已完全黑透。
另外两支搜寻队伍也早已返回,他们几乎翻遍了后山瀑布潭和月亮泉周边的每一寸石缝,却都是一无所获,人人脸上都带着疲惫与失落。
当看到宋大川手中那十几株水灵灵、翠生生的草药时,希望的光芒才重新在众人眼中点燃。
“找到了!是石上油菜!翠翠丫头从鹰嘴涧顶上采到的!”宋大川洪亮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王叔和王婶闻声从屋里冲了出来,当得知这救命的草药竟是平日里看起来最是柔弱内向的张翠翠,冒着生命危险攀上那无人敢去的鹰嘴涧采回来的,夫妻二人更是感激得无以复加。
王婶一把拉住翠翠的手,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作势就要往下跪:“翠翠!好孩子!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们家大力啊!”
张翠翠吓了一跳,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慌乱的红晕,连忙用力扶住王婶,声音细弱却诚恳:“王婶,您快别这样!使不得!大力哥和村里大家都对我们兄妹有恩,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她话未说完,忍不住偏过头去,掩口轻轻咳嗽了几声。
她浑身湿透的中衣紧贴着皮肤,夜风一吹,冷得她微微发抖,脸色也更显苍白。
刘氏见状,心疼地揽过翠翠的肩膀,对王叔王婶道:“他叔,他婶,孩子受了寒,得赶紧回去换身干爽衣服,泡个热水澡驱驱寒,不然怕是要病倒了。”
王叔连连点头:“对对对!快回去!大恩不言谢,这份情,我们王家记下了!”
张阿进也向王家人点了点头,便护着妹妹和刘氏,匆匆回家照料去了。
眼下,救命草药到手,一刻也不能耽搁。
南橙和南柚两个小姑娘,此刻显得异常懂事和沉稳。
她们按照王掌柜的吩咐,小心翼翼地将几株珍贵的石上油菜用最干净的溪水反复洗净,又用崭新的棉布轻轻吸干叶片上的水分,然后放在捣药臼里,仔细地捣烂。
绿色的汁液渐渐渗出,散发出一种清冽的、带着青草气息的药香。
王掌柜亲自将捣烂的药泥用纱布包裹,用力挤压,滤出碧绿色的药汁,盛在一个干净的白瓷碗里。
他取来一根事先准备好的干净鹅毛,蘸饱了药汁,动作极其轻柔地涂抹在王大力的整条伤腿上。
药汁触及伤口,昏睡中的王大力似乎因这清凉的触感,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喟叹,紧锁的眉宇似乎也舒展了一丝。
“好了。”
王掌柜直起身,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对紧张注视着他的王家人说道,“这石上油菜性极寒凉,最能清热毒、敛疮生肌。如果这药对症,伤口便会慢慢收敛,不再肆意流水。关键,就看今晚了!”
王婶闻言,立刻又将煎好的第二剂内服汤药端来。
夫妻二人再次合力,小心翼翼地给儿子喂药。
或许是外敷的药汁起了镇痛的作用,这一次,王大力虽然依旧昏沉,但吞咽似乎顺畅了许多,一碗药汁竟喝下去了大半。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
约莫过了一两刻钟,一直守在床边、时不时伸手探试儿子额头的王婶,突然惊喜地低呼出声:“退了!退了!他爹,你快摸摸,大力的额头没那么烫了!”
王叔连忙伸手一探,果然,那之前一直灼人的高热,竟然真的退了下去!虽然体温仍比常人略高,但已不再是那种危及生命的滚烫!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激动。
王掌柜仔细号了脉,也微微颔首,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舒缓:“高热已退,性命算是暂时无碍了。接下来,就看这腿上的造化……”
连续经历饥荒折磨,又奔波劳碌、殚精竭虑了两日,上了些年纪的已是疲惫不堪,身形摇摇欲坠。
王叔见状,心中充满了感激与愧疚,连忙道:“王郎中,太辛苦您了!我们已经给您收拾出了一间干净的厢房,您快去歇歇吧!有任何事情,我们再去叫您!”
王掌柜也确实撑到了极限,不再推辞,哑声叮嘱道:“若病人夜里醒来,切记只能喂他喝些清淡的米粥,不可沾荤腥鱼腥,那些都是发物,于伤口愈合不利……”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王叔连连应下,亲自将王掌柜送到收拾好的房间安顿歇下。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王大力房间里的油灯被拨得只剩一点如豆的光晕,勉强照亮床榻周围。
王叔和王婶毫无睡意,依旧一左一右守在床边,南橙和南柚也坚持不肯去睡,搬了小凳子坐在床尾,四双眼睛都紧紧盯着床上那个熟悉的身影。
到了后半夜,一直昏睡的王大力,睫毛忽然颤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竟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起初有些涣散和迷茫,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后,才逐渐聚焦,看清了围在床边的亲人。
“儿啊!我的儿!你……你可算醒了!”王婶的眼泪瞬间决堤,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哭出声来,但那压抑的、带着巨大喜悦的哽咽,却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酸。
王叔这个硬汉,也红了眼眶,用力握着儿子的手,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娘……爹……”王大力虚弱地唤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厉害。
随即,右腿那火烧火燎、如同被无数钢针反复刺扎的剧痛清晰地传来,让他瞬间白了脸,额头上渗出冷汗,“我的腿……好疼……”
王婶连忙用温热的布巾轻轻擦拭他额头的冷汗,强忍着心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柔声安抚道:“儿啊,乖,忍着点,啊?人有三衰六旺,咱……咱就是遇上这运道了……
没事,熬一熬,咬咬牙,就过去了……你看,村里大伙儿都帮衬着咱们呢,不怕,爹娘都在,妹妹们也都在……”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滴在儿子滚烫的手背上,却依旧努力维持着语调的平稳。
王大力看着母亲强忍悲戚的脸,看着父亲通红的眼眶,看着妹妹们担忧恐惧的眼神,再感受到腿上传来的、几乎令人疯狂的剧痛,这个平日里乐观开朗、顶天立地的年轻小伙,此刻再也忍不住,像个无助的孩子般,低低地啜泣起来,肩膀微微耸动,像一头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幼兽。
南橙见状,连忙抹了把眼泪,轻声道:“哥,你饿了吧?王掌柜说醒了可以喝点粥,我和南柚去给你端来。”
姐妹俩快步去灶房端来一直温在锅里的、熬得烂烂的米粥。
王婶接过碗,一勺一勺,极其耐心地吹温了,喂到儿子嘴边。
或许是昏迷太久,或许是疼痛消耗了太多体力,王大力勉强吃下了半碗粥,脸上似乎恢复了一丝微弱的生气,但腿上的灼痛依旧让他眉头紧锁。
南橙和南柚想起王掌柜涂药时的样子,便也学着用干净的鹅毛,小心翼翼地蘸了碗里剩下的石上油菜汁,轻轻地、一遍遍地涂抹在哥哥的伤腿上。
那清冽的药汁带着一丝凉意,似乎真的稍稍缓解了那蚀骨的辣痛。
王大力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沉重的眼皮再次阖上,在药力和疲惫的双重作用下,终于沉沉睡去,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
直到确认儿子再次安稳睡去,王叔和王婶,以及南橙南柚姐妹,一直紧绷了两天两夜的心弦,才敢稍稍松弛下来。
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一家人再也支撑不住,或趴在床边,或靠着椅背,终于能够合上眼,短暂地休息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