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夜风,裹挟着哑碑裂隙中喷涌而出的灼热气息,如同刀锋般刮过顾一白的脸颊。
他仿佛一尊石像般,跪在那株青铜古树之下,双眼死死地盯着那具缠绕于根系的枯骨。
褪色的红色长袍,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眼,而袖口处那用金线绣着的“顾”字家徽,则像一滴凝固的血,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之中。
“父亲……”这两个字,如同哽在喉咙里的一块冰,让他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他艰难地抬起手,从怀中掏出那把父亲遗留的旧匕首,刀身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却依旧锋利无比。
他毫不犹豫地割破了自己的指尖,殷红的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他将血滴向枯骨那干枯的手腕。
一滴,两滴……鲜血顺着枯骨的纹路缓缓流淌,却并没有像滴在石头上那样滑落,而是被那干瘪的皮肤,贪婪地吸收了进去。
就在最后一滴血消失的瞬间,整株青铜树微微震颤了一下。
那些如同毒蛇般扭曲狰狞的枝条,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金属摩擦声,缓缓地缩回了三寸。
“这是……”顾一白猛地抬起头,
“这是‘薪火认嗣’。”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顾一白回头,看到蓝婆拄着那根蛇头杖,缓缓地走了过来。
她的脸上布满了皱纹,但眼神却依旧锐利,仿佛能够穿透人心。
“你爹没告诉你?你们顾家的男人,生来就是火的囚徒。”蓝婆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一般。
“火的囚徒?”顾一白喃喃自语,
“想要唤醒那只小鸡崽,光靠蛮力是不行的。必须重燃‘凤种初契’。”蓝婆用蛇头杖指了指陶窑的方向。
“凤种初契?”
“仪式需要取自顾家血脉为引,凤焰为媒,再借哑碑残息点燃三日三夜。”
顾一白闻言,沉默了。
他知道,蓝婆所说的“凤焰”,指的就是怒哥体内的凤凰血脉。
而要借助哑碑的残息,就必须深入这裂开的碑心。
陶窑内,怒哥静静地躺着,原本鲜艳的羽毛,此刻却黯淡无光。
他喙上的那块黑玉片,泛着幽幽的光芒,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吞噬着周围的光线。
葛兰守在怒哥的身旁,眉头紧锁。
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怒哥的羽毛温度正在持续下降,似乎他的生命力,正在被某种力量一点点地抽离。
“蓝婆婆,怒哥他……”葛兰担忧地看向蓝婆。
“那块黑玉喙片,原本是镇魂器,但被吴龙掺入了‘噬忆蛊毒’,现在已经成了一个锁魂牢笼。”蓝婆叹了口气,“要破开它,得有人闯进他的记忆深渊,找到最初的契约烙印。”
“记忆深渊?”葛兰的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
她虽然拥有觉醒的火脉感知能力,但要闯入别人的记忆深渊,还是太过勉强了。
顾一白走到怒哥身旁,静静地看着他。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怒哥的羽毛,
“我来。”顾一白沉默了良久,终于开口说道。
“你?”蓝婆有些惊讶地看向顾一白,“你知道闯入别人的记忆深渊有多危险吗?稍有不慎,就会迷失在其中,永远也无法醒来。”
“我知道。”顾一白点了点头,“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怒哥就这样死去。”
蓝婆看着顾一白坚定的眼神,知道自己无法劝阻他。
她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就帮你。不过,你要记住,一旦进入怒哥的记忆深渊,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
蓝婆开始布置仪式。
她从怀中掏出九盏油灯,其中七盏是人油灯,两盏是骨髓灯。
她将这些油灯围成一个环形,摆放在陶窑的周围。
“这是‘九灯照魂阵’,能够稳定你的魂魄,防止你在怒哥的记忆深渊中迷失。”蓝婆解释道。
布置好九灯照魂阵之后,蓝婆又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顾一白。
“这是迷魂汤,喝下去之后,你的意识就会进入怒哥的记忆深渊。”
顾一白接过瓷瓶,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
一股苦涩的味道,瞬间在口腔中蔓延开来,让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他的意识,开始坠落,坠落……
仿佛穿过了一个无底的深渊,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抛入了一个巨大的熔炉之中,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片焦土废墟之中。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让他感到一阵窒息。
远处,一轮血红色的夕阳,悬挂在地平线上,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一种不祥的颜色。
顾一白茫然地四处张望,想要找到怒哥的身影。
突然,他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呜咽声。
他循着声音走去,发现一个幼小的身影,蜷缩在一个被焚毁的鸡窝旁。
那是一只小鸡,浑身焦黑,羽毛稀疏,看起来十分可怜。
顾一白认出了他,那是幼年时的怒哥。
怒哥的周围,燃烧着微弱的火焰,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顾一白的心,猛地揪了起来。
他毫不犹豫地冲进火中,将怒哥抱了出来。
“你不该死在这儿……”顾一白喃喃自语,“你是我的鸡。”
画面一闪,周围的景象瞬间变换。
怒哥突然化作一只巨大的火鸟,展开双翼,焚烧天空。
他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鸣叫,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点燃。
而顾一白,却跪在一个冰冷的祭坛之上,被七道粗大的铁链,牢牢地锁住了四肢。
他的头顶,悬着一把巨大的律钉巨锤,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光芒。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第七代薪火承者,可愿代族受刑?”
顾一白缓缓地抬起头,看向那把悬在头顶的巨锤。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惧,反而露出了一丝冷笑。
“我不接,谁来接?”
画面再次断裂,顾一白的意识,如同被撕裂一般,猛然从梦中惊醒。
他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的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
在他的手中,紧紧地攥着一片赤金色的羽毛。
那是怒哥身上,最初的契约信物。
与此同时,在哑碑之外的密林之中。
罗淑英藏身于黑暗之中,用一枚刻有“地脉图”的龟甲,记录着青铜树波动频率。
她的脸上,充满了紧张和不安。
“没错,和卷轴记载的一致……‘顾承焰’果然把自己炼成了镇碑桩。”她低声地对着一个隐匿在黑暗中的传音者说道。
“大蛊师说,只要再献上三名火种者,便可激活‘伪律反噬’,届时南岭火脉倒流,整个清源村都将沦为养蛊温床。”对方的声音,阴冷而沙哑,仿佛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
罗淑英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她紧紧地攥着手中的龟甲,仿佛在做着一个艰难的决定。
最终,她还是将龟甲收入怀中,转身离开了密林。
她没有察觉到,在她身后的树影里,一只独眼闪烁着冰冷的光芒,悄然地尾随着她。
那是韩十三,他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融入了黑暗之中。
第一夜,九灯摇曳,顾一白在梦中寻得了初契信物,罗淑英的背叛初现端倪……
陶窑之内,围成一圈的九盏油灯,火焰微微跳动着,散发着昏暗的光芒。
躺在陶窑内的怒哥,依旧静静地沉睡着,仿佛一个没有生命的玩偶。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身体却突然微微颤动了一下。
第三夜,环绕陶窑的九盏油灯已是风中残烛,光芒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突然,一股异样的气息自怒哥体内爆发,如沉睡的火山即将喷发。
顾一白毫不犹豫,再次割破手腕,鲜血不要钱似的洒向那株青铜古树虬结的枝干。
猩红的血沿着树身古老的纹路迅速蔓延,最终汇聚成一道玄奥繁复的符文,散发出妖异的光芒。
“咔嚓!”
怒哥颈间的黑玉喙片,承受不住这股力量,崩裂出一道细小的裂痕。
紧接着,一声压抑已久的嘶哑啼鸣,如同利剑般划破夜空:“……蛋你个头!”
“轰!”
狂暴的金焰骤然炸开,瞬间吞噬了整个陶窑。
碎石四溅,烟尘弥漫,强烈的冲击波将葛兰等人掀翻在地。
待烟尘散去,众人震惊地望向场中央。
怒哥的身影,已然悬浮在半空之中,金色的火焰在他周身跳跃,宛如一尊浴火重生的神只。
他缓缓睁开双眼,眼神空洞而迷茫,显然还未恢复记忆。
但他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猛地俯冲而下,精准地落在了顾一白的肩头,发出低沉的嘶吼:“护……主人。”
就在这一瞬间,远处的山巅之上,乌云密布,雷霆翻滚,仿佛末日降临。
与此同时,清源村祠堂之内,那幅尘封已久的《薪火囚徒录》古卷,竟无风自动,缓缓展开。
在古卷的最后一格空白处,一个模糊的人影渐渐显现,最终定格为顾一白的面容!
“这……怎么可能?!”地师长老罗淑英望着古卷上的异象,失声惊呼。
“看来,有些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啊……”大蛊师站在她身后,阴恻恻地说道,眼神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