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孤峙,如同大海中即将被怒涛吞没的礁石。
悟空以棒拄地,身形微微晃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五脏六腑的剧痛,新添的伤口汩汩淌血,与旧创一同消耗着所剩无几的生机。
混沌战体表面的裂痕,如同干旱土地上的龟裂,蔓延不休,昭示着这具强大躯壳也已濒临极限。
包围圈已然合拢,水泄不通。
天空,二十八宿星官引动本命星辰,星辉不再是雨,而是凝结成了一根根冰冷、闪耀、足以洞穿金仙法体的星辰长矛,矛尖齐齐指向荒山之上的那道身影。
更有九曜星官运转星力,化作九色流转的禁锢光环,层层叠加,封锁上下四方。
地面,四方功曹、五方揭谛、数百名精锐天将、金刚罗汉,结成一座座杀伐战阵。
刀枪如林,反射着星辉与佛光,冰冷的杀气几乎将空气冻结。无数道神识、佛念、法宝灵光,如同无数根无形的锁链,死死缠绕、锁定在悟空身上,让他感觉如同背负着整座须弥山,连抬起金箍棒都变得异常艰难。
更外围,闻仲驾驭雷府,悬浮于空,第三只眼完全睁开,冰冷的电芒吞吐不定,酝酿着至强一击。
四大明王虽缺其一,但余下三位与补充而来的一位菩萨(如除盖障菩萨)联手,佛光联成一片纯净而充满镇压之意的金色领域,缓缓压下。
十面埋伏,绝天绝地!
所有退路,所有闪避的空间,都被彻底封死!甚至连自爆妖丹、与敌偕亡的可能,都被那层层叠叠的禁锢阵法与佛光领域极大限制!
力量,近乎枯竭。
伤势,沉重欲死。
退路,荡然无存。
绝境!真正的,看不到一丝光亮的绝境!
联军没有立刻发动总攻,他们在积蓄气势,在调整最后的阵型,在确保万无一失。
那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比直接的攻击更让人绝望。
一些心志不坚的妖类,若身处此境,恐怕早已心神崩溃,跪地求饶。
但悟空没有。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被鲜血浸湿的焦土,看着金箍棒上那暗沉的血迹与自身的血混合在一起。
玄明倒下时灰败的脸,弥天崩散时决绝的眼神,碧波潭畔冲天而起的血光,盘丝岭断后同袍最后的怒吼……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飞旋,最终凝聚成一种深入骨髓的悲怆与不甘。
为什么?
为何兢兢业业护持唐僧西行,换来的却是五行山下五百年的镇压?
为何只想求个自在逍遥,却要被扣上“魔头”的罪名,遭这满天神佛无尽追杀?
为何挚友袍泽相继倒下,用热血与生命铺路,却依旧看不到前路的光明?
这天条,这佛法,这既定的命运,凭什么?
一股无法言喻的郁垒与愤怒,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在他胸中疯狂冲撞,寻找着宣泄的出口!
那极致的压力,那彻骨的绝望,非但没有压垮他的意志,反而像是一柄重锤,将他所有的杂念、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犹豫,都砸得粉碎!
只剩下最纯粹、最本质、最不屈的——斗战之心!
混沌魔猿的本源,在那极致的情绪与绝境的压迫下,以前所未有的频率震颤起来!
并非之前强行解放真身时的狂暴,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仿佛触及了某种亘古长存法则的……共鸣!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那双眼中,混沌之火不再仅仅是燃烧,而是化作了一种冰冷的、仿佛能冻结时空的灰色琉璃质感。他望向那高悬于天、代表着秩序与命运的周天星斗,望向那宝相庄严、代表着慈悲与镇压的诸佛菩萨,望向那雷霆环绕、代表着天威与刑罚的闻仲……
然后,他张开了口。
没有怒吼,没有咆哮。
发出的,是一声仿佛积攒了千万年怨愤、凝聚了无数不屈亡魂意志、直指大道本源的——
怒啸!
“吼嗷——!!!”
这啸声,不再属于单纯的孙悟空,更像是那开天辟地之初,便存在的、执掌“斗”、“战”之则的混沌魔猿,对这不公天地、对这既定命运发出的终极质问!
啸声无形无质,却仿佛蕴含着奇异的法则之力,悍然冲破了星辰禁锢的束缚,撞碎了佛光领域的压制,甚至一度扰乱了雷部酝酿的雷霆!
首当其冲的那些天兵天将、低级金刚,在这啸声入耳的瞬间,便如遭重锤,心神剧震,七窍中溢出鲜血,手中兵器叮当落地,阵型瞬间散乱!
就连四方功曹、五方揭谛这等修为,也是气血翻腾,面露骇然,不得不运功抵抗!
这已不再是声音,而是意志的显化,是战魂的升华!
就在这怒啸声响彻寰宇的刹那!
悟空体内那原本近乎枯竭、布满裂痕的混沌战体,核心最深处,那一点代表着混沌魔猿本源的印记,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并非能量的爆发,而是一种“存在”层面的强烈彰显!
嗡!
以悟空为中心,一股无形的、却真实存在的“域”,猛地扩散开来!
这“域”并非由法力构成,而是由他那不屈的战意、沸腾的斗心、以及对命运的抗争意志,混合着残存的混沌本源,强行凝聚而成!
战意领域——开!
在这片不过方圆十丈的狭小领域内:
所有闯入领域的敌方目标,其战意、杀气会受到无形削弱,心神易受悟空那不屈意志的冲击,十成实力最多发挥七成!
神念、佛念等探查手段在此领域内会受到严重干扰,变得模糊不清,锁定效果大减!
悟空自身虽力量未复,但在这领域内,他的每一次攻击都仿佛携带着整个领域的意志,威力凭空增添三分!
速度、反应也得到小幅提升!
这并非力量的恢复,而是意志的奇迹!是在绝对绝境下,混沌魔猿本源与悟空自身不屈战意产生的深层共鸣,于不可能中,强行开辟出的最后战场!
“什么?”
闻仲第三只眼中电光狂闪,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此獠……竟在绝境中领悟了‘意域’?”
一位明王失声低呼,佛心震荡。
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荒山之上,仿佛多了一层无形的、坚韧的屏障,隔绝了他们的部分威压与锁定!
“攻!快攻!他已是强弩之末,此乃回光返照!”
闻仲厉声下令,不能再等了!
星辰长矛如雨落下!佛光巨掌轰然拍下!雷霆化作毁灭洪流!各路神将、金刚怒吼着发起了冲锋!
面对这最终的总攻,身处自身战意领域核心的悟空,猛地挺直了脊梁!
尽管身躯依旧残破,尽管力量依旧匮乏,但他眼中的光芒,却锐利得如同开锋的神兵!
他双手紧握金箍棒,不再去看那些袭来的毁灭攻击,而是将全部的心神,与这十丈战意领域彻底融合。
“来吧!”
他嘶哑地低吼,带着一丝解脱,更带着无尽的桀骜与挑衅。
金箍棒动了。
在这狭小的领域内,化作了一道永不言败的灰色闪电。
迎接那最终的……毁灭,或者涅盘。
魔猿怒啸,质问苍天。
战意化域,死中求活。
这血与火的终章,终于奏响了最为惨烈、也最为荡气回肠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