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海的风带着咸腥与死寂,拍打着斑驳的木船。离歌站在船头,三天三夜,如同礁石般纹丝不动。
他租着这艘快船,到达了帮过海妖的恶魔之塔,他记得有个海妖在这里,曾经问过他是否认识星澈。
离开沙巴克,他凭着直觉第一个想到了这里。
现在离歌对着墨蓝色、吞噬光线的深海嘶吼,声音早已沙哑破碎:
“星澈——!!!”
“回来——!!!”
回应他的,只有海浪呜咽,海鸟凄鸣,船体呻吟。绝望如冰冷海水,一寸寸淹没心脏。
三日,杳无音讯,离歌必须要继续,他只有这个地方可以探知到妻子的下落。
第四日黄昏,夕阳熔金,染红海面。
离歌嗓子彻底喑哑,颓然跪倒船头,布满血丝的眼死盯深渊。
哗啦……
船身右侧海面,泛起奇异磷光涟漪。涟漪中心,海水沸腾般凸起。
离歌猛地抬头!
一个身影,缓缓从水中升起。近乎透明的淡蓝肌肤,墨绿海藻般湿发贴着脸颊与赤裸肩头。
五官空灵妖异,下半身隐没水中。最摄人的是那双眼睛——无瞳,唯有一片深邃墨蓝漩涡,此刻带着不耐与怜悯,静静看着船头形容枯槁的离歌。
海妖来了。
离歌心脏骤紧,挣扎欲起却踉跄脱力,死死盯着她,喉中嗬嗬作响:“星……澈……我要见她,她已经是我的妻子。”
海妖轻摇墨绿长发,漩涡眼瞳闪过一丝无奈。声音如风穿空贝,直入离歌脑海:
“莫再喊了,人类。”
“珊瑚城上下,皆被你扰了清梦啦。”
离歌眼中爆出骇人光芒,扑到船边,双手死扣船舷,指节发白:“求你……告诉我!星澈!她在哪?!”
海妖微蹙眉,似不喜他身上混杂血腥、硝烟与绝望的狂暴气息。纤细蹼指轻点下方墨蓝深渊:
“公主殿下……确已归来。”
“归于她应归之深海。”
“她是你们的公主?!”离歌愕然。
“是的,深蓝之泪继承者,海妖一族公主。”海妖语气含一丝敬畏,“她就在下面,珊瑚城最深的海神殿。”
找到了!
狂喜如海啸冲击离歌疲惫神经。
“带我去!求你!”
他嘶吼着,几欲跳海。
“你?”海妖漩涡之眼上下打量,毫不掩饰鄙夷与嘲弄,“一介连浅层水压都承不住的陆上虫豸?珊瑚城在万丈海渊之下,其水压足以将你骨肉神魂皆碾为齑粉。凭何下去?靠那破铜烂铁劈开海水么?”
“前面,星澈救我才下去过,我真的去过你们的海神殿!”离歌解释道。
海妖喳喳嘴:“公主带你下去可以,她有避水术,我们其他海妖可不会,出来的时候,有传送阵,也就是说,你可以出,不能单人进,明白吗?”
万丈海渊!
冰冷现实如重锤砸灭刚燃的希望之火。
离歌纵然半神之躯,炼化过世界本源,也绝无可能在那恐怖水压力下存活着进入海神殿!
绝望灰烬再次覆盖双眼。他望着深不见底的墨蓝海水,无力感几欲吞噬。
“为何……”离歌声音沙哑如破旧风箱,满是不解痛苦,“她为何回来?为何归于冰冷海底?”
海妖沉默片刻,墨蓝眼瞳闪过一丝复杂光芒。她看着离歌手中紧攥的暗红血符,看着他眼中凝成实质的痛苦,终是轻叹,叹息如深海气泡破碎:
“为求生。”
“亦为……断念。”
离歌浑身剧震:“断念?断何念?我和她是夫妻啊。”
海妖目光似穿透离歌,投向渺远虚空,声音悠远如述古老传说:
“可知西风域……你的悍将朋友,血脉源头为何?”
西风域?
离歌愕然。
这与星澈何干?
与深海何干?
海妖嘴角勾起古怪弧度,似嘲弄,似悲悯:
“他躯壳之内,流淌的早非凡血。”
海妖墨蓝眼瞳幽光流转,“是你父亲玄霄子——那位人族天尊,以无上伟力,拘其残魂,投入一具战死的海妖勇士遗蜕之中!”
“他如今这具‘肉身’,是海妖之躯!其魂虽是人魂,其身却已烙印深海印记,可自由出入万丈海渊!”
离歌突然如遭雷击!
对啊,西风域……是父亲以海妖尸身复活的!
“麻烦您给星澈传话吧,我要见她,有好多话,要对她说。”
“去寻西风域吧,不是我不帮你,我的法力低微,下不去海神殿。”海妖声音带着深海回响,“你快去吧,带着你的诚意,带他回到这片海。”
“唯有他,能为你入深海,传心音。”
“或许……公主殿下愿听一听。”
话音落,海妖身影无声沉入海水,只余一圈磷光涟漪。
离歌怔立船头,手中血符冰冷刺骨,心中却因这意外转机,重新点燃一丝微弱的火苗。
沙巴克城,断壁残垣间已有了些许生机。
离歌风尘仆仆,形如疯魔,直扑西风府衙。
“离歌?寻到她了嘛?” 西风域正由小仙搀扶着练习用独臂适应新换的药布,看到离歌模样,大惊失色。
离歌二话不说,扑到西风域身前,布满血丝的眼死死盯着他,声音嘶哑如锉刀:
“跟我走!去无妄海!现在!”
“现在……去无妄海海做甚?”西风域被他的眼神惊住。
“星澈在下面!”离歌一把抓住他完好的左臂,力道大得惊人,“万丈海渊!珊瑚城的海神殿!海妖说她回去了!只有你能下去!只有你能替我把话带到!带她回来!求她回来!”
西风域与小仙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震惊与茫然。
星澈夫人……竟是海妖公主?
小仙只是星澈的师门姐妹,真实身份她确实也不知道。
他们都觉得离歌疯了不成?
“离歌,你好好的……”
西风域看着离歌眼中那近乎崩溃的祈求与绝望,拒绝的话堵在喉咙。
他想起了沙巴克城破时,星澈夫人挡在自己身前召唤月灵屏障的背影……
想起了元帅抱着香石小姐时,夫人那空洞死寂的眼神……
“好吧,好吧,你别摇晃我……头晕!”西风域咬牙,独臂猛地握拳。
无论多荒谬,为了离歌,为了夫人,他愿一试!
无妄海边,腥风依旧。
西风域脱下沉重战甲,仅着单衣,露出精悍却布满伤疤的上身。
他深吸一口带着咸腥与铁锈味的空气,看向离歌。
离歌将手中紧攥的、带着他体温和血迹的血符,郑重地放在西风域掌心:“告诉她……离歌错了!离歌混账!求她回来!告诉她……沙巴克需要她……离歌……不能没有她!”
最后几个字,已是泣血般的哽咽。
西风域重重握紧那枚冰冷的血符,沉声道:“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定将话带到!”
说罢,再无犹豫,转身,纵身跃入墨蓝色的、深不可测的大海!
离歌死死盯着西风域入水处翻腾的浪花,心脏如同被无形的手攥紧,几乎停止跳动。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
哗啦!
水花翻涌,西风域的头颅猛地冒出水面。
他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湿漉漉的头发紧贴头皮,那只独臂奋力划水游向小船。
离歌几乎是滚爬着扑到船边,伸手将他拽上船。西风域瘫在甲板上,剧烈地喘息,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如何了?!她可愿回来?!她可还……可还好?!”离歌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恐惧与希冀。
西风域喘息稍定,挣扎着坐起。
他没有看离歌急切的眼睛,而是缓缓地、极其沉重地,从怀中掏出一物。
那不是离歌交给他的血符。
而是一张……泛着奇异水蓝色光泽、触手冰凉柔韧、仿佛某种深海鱼皮鞣制而成的……地图残片。
残片上,用银线绣着歪歪扭扭、却异常清晰的路线和几个古老的文字标记。其中一个标记,是矗立在茫茫黄沙与戈壁交界处的一座扭曲高塔,塔尖指向幽暗的星空——轮回塔!
“离歌……”西风域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巨大的不忍和一种宿命般的沉重,他将这张冰冷的地图残片,轻轻放在离歌颤抖的手心。
“星澈的母亲她……不肯见我。”
“她只托那守护沉眠之棺的老海妖……转交此物。”
“她说……”西风域喉头滚动,艰难地复述着那冰冷如深海寒流的话语:
“‘此乃通往遗忘之路。’”
“‘告诉离歌,星澈已死。’”
“‘活着的,只是深蓝之泪。’”
“‘若有心……便去轮回塔。’”
“‘那里……葬着他想要的答案……也葬着……他永远也找不回的星澈。’这是她娘亲的原话,就是说星澈要忘记你,去了轮回塔。那里可以将记忆存在那里,要相关人才能找回。你快去吧,她都去了一天了。”
轰!
离歌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
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和颜色,只剩下手中那张冰冷地图传来的、如同死亡宣告般的触感!
葬着答案?
葬着星澈?
轮回塔……遗忘之路……
“不——!!!”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如同灵魂被硬生生撕裂的咆哮,猛地从离歌胸腔里爆发出来!
他死死攥着那张鱼皮地图,猛地转身,如同疯魔的野兽,血红的眼睛死死盯向西方——那片地图所指的、黄沙与戈壁的交界,传说中埋葬记忆与轮回的绝地!
他甚至来不及对西风域说一个字。
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与绝望,卷起甲板上腥咸的海风,拉起风帆朝着西方那片代表着永诀的荒芜之地,不顾一切地准备狂飙而去!
:“离歌,你倒是带上我回去啊,你回来!”
离歌突然意识到西风域没有上船“实在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我都疯了。”
“看的出来,你是疯了!”西风域踉跄着游到开回的船边上了船。
两个时辰后。
船刚到盟重船坞,离歌飞下船,寻到自己在船坞的战马,回头对着西风域喊道:
“谢了,谢了兄弟,我不和你一起回去了!”
西风域瞧着他那疯狂的样子,“快去吧,早去早回。”
离歌向着地图轮回塔的坐标,快马飞驰而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