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境中诞生的疯狂想法,像一剂强心针,暂时驱散了断电和断粮带来的绝望。但很快,现实的冷水就泼了下来——怎么把这些昂贵的“垃圾”变成能用的原料?
首先,得把那些碳布碎片从全国各地收集过来。这事儿自然落在了“社交牛逼症”患者兼“后勤部长”毛蛋身上。他翻出程师傅钓友群的联系名单,开始一个个打电话,那语气热情洋溢得仿佛不是在讨要垃圾,而是在洽谈几个亿的大项目。
“喂!是李大爷吗?哎呦您好您好!我小毛啊!对对对,程师傅的徒弟…哎,您太客气了…是这样的,您上次不是说有根东丽竿子断了吗?碎片还留着?太好了!您看能不能…对,寄给我们?邮费到付!到付!…啥?您老伴儿差点当柴火烧了?哎呦喂!您可千万拦着!那是宝贝!宝贝啊!”
“张哥!我旭遇的小毛!您那路亚竿的残骸…对对对!啥?扔垃圾桶了?!别!您等等!您在哪?哪个垃圾桶?我现在就去捡!”
王小虎看着毛蛋对着电话点头哈腰、痛心疾首的样子,挠挠头:“毛蛋哥,俺咋觉得咱不像搞高科技的,更像收破烂的呢?”
毛蛋捂住话筒,瞪了他一眼:“你懂个屁!这叫变废为宝!循环经济!高端着呢!”
说完又立刻对着电话变脸,笑容灿烂:“哎!王老师!您说!您那儿也有?太好了!多多益善!好坏不拒!谢谢啊!回头送您一包我们特制的饵料!”
几天后,大大小小的包裹开始陆续抵达工作室。拆包裹成了 daily routine,每次都像开盲盒。里面真是五花八门:有包装仔细的断节,有随便拿报纸裹着的碎片,甚至还有一位老大爷直接寄来了一个麻袋,里面是踩得稀碎、还沾着泥巴的碳布渣子,附言:“小友,看看这个还能用不?俺当年可是花了半年退休金买的!”
看着那袋“出土文物”,连陈遇都沉默了。
王小虎拎起一块沾着干涸饵料的碎片,嗅了嗅:“嗯,这味儿…老坛酸菜味的碳纤维?”
毛蛋差点晕过去:“这清理起来得费多大劲啊!水电气耗都是钱啊!”
原料收集的闹剧告一段落,真正的技术难题摆在面前:如何将这些长短不一、形状各异、甚至沾染了历史尘埃的碳布碎片,变成可用于模压的“短切碳纤维”?
第一步:清理。这是个苦差事。需要小心翼翼地将碎片上的油漆、涂层、胶渍、泥巴甚至饵料残留清除干净。王小虎自告奋勇,弄来一个大脚盆和几把旧牙刷。
“瞧好吧!俺给你们刷出个未来!”他撸起袖子,干劲十足。
然而,五分钟后…
“哎呀妈呀!这漆也太难刮了!”
“这啥胶啊,粘得跟狗皮膏药似的!”
“这饵料是不是发酵了?咋一股子怪味?”
很快,王小虎就成了大花脸,身上溅满了水和污渍,工作室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气味。林莉过来看了一眼,默默地退了出去,然后买回了一大包口罩和橡胶手套。
第二步:破碎。清理干净的碎片需要被破碎成一定长度的纤维。理想状态是用专业的短切机。但他们哪有那玩意儿?
“用铡刀?”王小虎提议。
“滚犊子!那是切草的!”毛蛋否决。
“用剪刀剪?”林莉弱弱地问。
“那得剪到猴年马月?”陈遇摇头。
最后还是陈平有办法。他跑去红星厂废料库,淘换来一个老式的、手动操作的饲料粉碎机,把里面的铁齿盘拆了,换上他和王小虎手工磨制的、间隙较大的木制滚轮。
“试试这个!劲儿小点,别把纤维碾太碎!”陈平指挥道。
于是,工作室里又响起了“嘎吱嘎吱”的手动粉碎声。王小虎成了首席粉碎官,摇动手柄摇得满头大汗,一边摇一边喊:“俺这不是粉碎机!俺这是摇钱树!摇一摇,黄金万两!”
毛蛋在一旁紧张地盯着出口:“轻点摇!轻点!哎呦!这长的长短短的短…孙宇说了,纤维长度分布对性能影响很大!”
王小虎:“俺这已经是最匀速的‘虎式温柔’了!再温柔就摇不动了!”
第三步:筛选。破碎出来的纤维长短不一,需要筛选。没有标准筛网,怎么办?
林莉灵机一动,跑回家把她妈准备用来筛米粉的细罗拿来了(当然,是新的)。
于是,画面变得更加诡异:王小虎摇粉碎机,毛蛋拿着细罗在那里筛啊筛,空气中弥漫着碳纤维粉末(大家都戴上了口罩),像是在搞什么非法的面粉加工厂。
孙宇的传真又来了:“请注意粉尘防护!碳纤维粉尘吸入有害!建议在通风处操作,佩戴防尘面具…”
众人看着彼此脸上五颜六色的口罩和满身的黑灰,哭笑不得。
经过一番鸡飞狗跳、土法上马的预处理,他们终于得到了一小盆看起来勉强像那么回事的“短切碳纤维”。虽然纤维长度极其不均,里面可能还混杂着没清理干净的杂质,但总算走出了第一步。
接下来是更关键的:树脂体系。
连续纤维用的环氧树脂肯定不行了。孙宇紧急查阅文献,传真过来几个可能适用于短切碳纤维模压的树脂配方,大多是酚醛树脂或不饱和聚酯树脂,还需要添加各种助剂。
“需要精确计量,严格控制固化温度和时间。”孙宇在传真最后强调。
毛蛋看着那长长的原料清单,又是一阵肉痛:“又得买!全是钱!”
但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
新的树脂有一股特别刺鼻的味道。第一次混合搅拌时,王小虎被熏得直流眼泪:“我滴个亲娘嘞!这味儿比俺老家沤的肥还冲!这玩意做出来的鱼竿,鱼还没钓上来,先把人熏晕了吧?”
陈遇也被呛得够呛,强忍着说:“别废话!赶紧搅拌!注意时间!”
为了控制搅拌速度和时间,他们甚至用上了王小虎从北理工带回来的机械式定时器和一个小型手电钻改装的搅拌器(转速不稳,需要毛蛋手动调压器控制)。
终于,一切准备就绪。第一炉“回收碳纤维模压实验”即将开始。模具是陈平临时用钢板拼凑的一个小型腔体。
将混合好的、黑乎乎、粘稠度诡异的树脂与短切纤维混合料填入模具,盖上压板,送入那台命运多舛的热压罐。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炉料,成本几乎为零(如果不算人力水电和设备损耗的话),但寄托的希望却是无限的。
设备再次启动。这一次,参数完全陌生,全靠孙宇的理论推算和张伟的曲线模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工作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热压罐的低鸣和众人紧张的心跳声。
突然,一股更加浓烈、难以形容的焦糊味夹杂着化学品的刺激性气味,从热压罐的缝隙里飘了出来…
“我靠!什么味儿?!”王小虎第一个叫起来,“这次不是烤糊!是…是啥玩意烧化了?”
毛蛋脸都白了:“不会是树脂反应太激烈了吧?”
陈平眉头紧锁,盯着仪表:“温度压力都在范围内啊…”
好不容易熬到时间结束,泄压开罐。
当模具被取出来打开时,所有人都傻眼了。
只见模具里的那块“样品”,颜色斑驳不均,表面坑坑洼洼,冒着细小的气泡,边缘甚至有些焦黑的痕迹,最可怕的是,它居然…有点软?还有点粘手?
王小虎好奇地用手指戳了一下…
“嗷!”他猛地缩回手,指尖沾上了一块黑乎乎、黏糊糊的东西,“这啥啊!咋还拉丝呢?跟糖稀似的!”
毛蛋眼前一黑,差点没背过气去:“完了…又废了…这玩意儿别说做鱼竿,当搓澡泥都没人要!”
陈遇的心也沉到了谷底。失败了。而且失败得如此彻底,如此难看。
就在一片哀鸿遍野之时,一直在旁边默默观察的陈平,忽然“咦”了一声。他拿起一把小锤,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那块“失败品”边缘稍微硬一点的地方。
“咔嚓”一声,边缘碎裂,但里面露出的部分,似乎…纤维交织得还行?
“遇仔,你来看。”陈平招呼道,“这树脂好像没固化透,但里面的纤维好像没完全烧坏。是不是温度曲线还是不对?或者这树脂配方咱没吃透?”
陈遇凑过去,仔细查看。果然,虽然整体一塌糊涂,但核心区域的纤维似乎还保留了部分结构。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是孙宇。
“陈遇,实验数据(虽然波动很大)我收到了。初步分析,可能存在两个问题:一是树脂固化放热峰可能比预期高,导致局部过热;二是短切纤维长度不均导致导热和固化不均。建议:一、降低初始升温速率;二、尝试对混合料进行预热;三、检查树脂促进剂比例是否准确…”
孙宇冷静的声音像一盆冷水,浇灭了焦躁,带来了冷静的分析。
失败是成功的亲娘,尤其是这种充满了意外和味道的亲娘。
陈遇挂掉电话,看着那块冒着怪味、粘稠拉丝的“失败品”,又看了看满脸黑灰、眼神疲惫却依旧充满期待的伙伴们,忽然笑了。
“虎子,别舔手指了!那玩意有毒!”
“毛蛋哥,别丧气!至少证明这‘破烂’确实能粘在一起!”
“孙宇给了新方向!咱们调整参数,再来一炉!”
“不就是味道冲了点吗?闻多了说不定还能提神醒脑!”
王小虎呸呸呸地吐着口水:“遇哥,这醒脑代价有点大…”
但抱怨归抱怨,他还是第一个站起来,走向那台手摇粉碎机:“来吧!让俺再摇点‘黄金’出来!”
绝望的气氛,再次被一种无奈的幽默和打不死的韧性冲淡。
“旭遇”团队的实验室(兼破烂回收站),再次响起了斗志昂扬(夹杂着咳嗽和抱怨)的声响。而窗外,似乎有人影闪过,悄然注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