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沉重的包铜殿门被撞开，传令兵裹着沙尘扑跪在地，甲胄鳞片哗啦作响：“吐蕃苏毗茹部夜袭盐泉堡！守将库木提身中三箭……箭头发绿！”他猛地扯开胸甲，内衬赫然黏着半片染血的孔雀翎——喀喇汗加急军报的信物，“堡墙裂了三丈！库木提将军说……若午时不见援军，他就点燃盐泉堡火药库！”
阿史那抓向金符的手僵在半空。段无咎的貂裘下摆扫过那堆在烛光下颤抖的金光：“从王都到盐泉堡快马两个时辰。只不过……”他忽然抬手指向殿角铜壶滴漏。鎏金水钟正指向子时三刻，铜壶腹部一道细微裂痕蜿蜒如蛇。
“咔啦！”
铜壶应声迸裂！墨绿色液体毒蛇般窜出，瞬间漫过波斯地毯上繁复的缠枝花纹。白烟“滋啦”腾起，金线绣的牡丹顷刻蚀成焦黑，刺鼻恶臭裹着皮肉焦糊味炸开满殿！
“孔雀河！！”财政大臣尖嚎着跳上食案，“今早送水的车队没回来！”仿佛回应他的惨叫，宫墙外陡然传来潮水般的哭喊，无数火把将夜空映成橘红——王都百姓正涌向仅有的三口水井，木桶撞击声、厮打咒骂声浪涛般拍打着宫墙。
阿史那猛地拔出插在盐堆里的银刀。刀尖犹带着雪花盐粒，直指段无咎咽喉：“是你下的毒？！” 洛十九的影子从殿柱后浮现半寸，剑鞘抵住了阿史那亲卫的腰眼。
段无咎指尖捻起一撮盐，任由雪白晶粒从指缝洒落：“将军现在该想的，是十万禁军的水囊还能撑几个时辰。”他忽然将盐粒撒向滴漏残骸，绿液遇盐“嗤嗤”沸腾，“腐骨毒遇盐可缓三个时辰发作。城外三十里绿洲的水源……”目光扫过盐堆里的金符，“够八万边军畅饮，却不够十万禁军润喉。”
侍酒官突然踉跄扑到盐箱旁，哆嗦着抓起一把盐塞进口中狂嚼。阿史那盯着他喉结滚动，忽然暴喝：“开西苑水牢！把存水全调给禁军！”侍卫刚要应命，段无咎的声音冰锥般刺来：
“水牢底下埋着前朝废帝的万人坑。上月暴雨冲塌了东墙……”他指尖在牦牛皮盟约边缘一点，那里用朱砂勾了座模糊的塔楼，“尸毒早渗进地下水脉了。”
死寂笼罩大殿。舞姬的金箔从汗湿的肌肤上剥落，飘旋着坠入地毯的毒液中，瞬间蚀成焦灰。阿史那手中的金符“当啷”砸在盐山上，符身沾满混合了油脂、血和盐的污浊。他佝偻着背，像被抽了脊梁的骆驼，枯手伸向那卷摊开的牦牛皮盟书，指尖在“襁褓不留”四字上痉挛般抖动。
宫墙外的哭喊声浪骤然拔高。一队禁军撞开侧门嘶吼：“东井塌了！暴民抢水动了刀兵！” 鲜血顺着年轻禁军的铁甲缝淌下，滴在波斯毯的焦牡丹上，混着毒液变成诡异的紫黑色。
段无咎的袍袖拂过乌木箱。一枚沾着盐粒的金符无声滑入阿史那染血的掌心。“虎符调不动绿洲的水。”他俯身时气息冰冷如刀，“但四通商队的驼铃……今夜就能从龟兹雪山运来解药。” 貂裘的阴影笼住阿史那颤抖的手指，“只要将军签了《戍卫互助令》，准商队护卫佩刀过王都九门。”
殿外传来石破天惊的轰鸣！盐泉堡方向的夜空陡然腾起赤红蘑菇云——库木提将军点燃了火药库。冲击波震得王宫梁柱簌簌落灰，一截烧焦的吐蕃铁鹞子断旗“咚”地扎进宴会中央的烤全羊，羊眼在火光中爆开，滚烫的油脂喷了阿史那满脸。
他摸了一把脸，粘稠的羊油混着冷汗往下淌。目光扫过王座上烂醉如泥的国王，又掠过那群缩在角落发抖的亲王，最终钉在段无咎袖口若隐若现的缠枝莲纹上。染血的金符被狠狠按向亲卫捧来的绢帛——正是那份准许持械通行的《互助令》。符上狼头的眼窝陷进绢布，吸饱了血和油，在烛光下如恶魔睁目。
“开城门！”阿史那的嘶吼压过了宫外的暴乱声，“迎商队药驼！” 殿门轰然洞开的刹那，夜风卷着硝烟与血腥灌入，吹得盐箱上的金符叮当乱响如招魂铃铛。段无咎的白袍在风里纹丝不动，袖中一枚青铜符的尖角刺破锦缎，符背的五行纹吸着殿内光怪陆离的碎影，悄然指向孔雀河上游的星宿谷方向。
盐泉堡的瓮城在血色月光下如同巨兽獠牙，吐蕃铁鹞子骑兵的弯刀劈砍在藤甲上，溅起的火星混着毒箭磷火，在夜空中泼洒出妖异的绿雨。堡墙箭垛后，守将库木提的左肩插着三支透甲箭，箭杆上诡异的青苔色正沿着血渍蔓延。“混账……”他一口咬断箭尾，腐腥味在齿间炸开，“把火油泼下去！烧穿这群野牦牛的皮！”
“将军！油缸空了！”亲兵脸上糊满烟灰，指向堡内冲天的火光——吐蕃火箭已点燃西侧粮仓，浓烟裹着火龙吞噬了整条马道。库木提赤红的眼睛扫过城墙下堆积的吐蕃兵尸骸，猛地扯下颈间孔雀翎军徽：“去！找张把头开盐仓！用盐粒埋了登城梯！”
盐仓厚重的樟木门前，张老三枯树般的手死死抵住门栓。儿子铁牛抡起斧头要劈锁链，被他反手一耳光抽在颧骨上：“孽障！这是商行寄存的三千石雪花盐！动了要灭九族的！”
“吐蕃人杀进来照样灭族！”铁牛抹着鼻血嘶吼，远处堡门破裂的轰响如巨锤砸在心头。几个盐工哆嗦着缩在卤水池后，池中沸腾的灰绿水泡炸开刺鼻的硫磺味。
库木提的亲兵撞进盐场，孔雀翎几乎戳到张老三鼻尖：“将军令！开仓取盐御敌！” 老盐工佝偻的脊背却挺得笔直：“盐是四通商行的命根子！段公子不到，一粒盐也不能动！” 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从怀里摸出枚五行纹铜钱按在门锁上，“要盐，先踏过老汉的尸首！”
铁牛突然暴起！斧刃擦着父亲耳畔劈进樟木门板，碎木飞溅：“爹对不住！” 他肩膀扛起老人干瘦的身躯甩向卤水池，池边盐工惊呼着接住。少年踹开半毁的仓门，雪崩般的盐粒汹涌而出，瞬间淹到他膝盖。
“倒进卤水池！”库木提的嘶吼从烽燧传来。铁牛扛起盐袋冲向池边，张老三挣扎着爬起，嘶声扑向儿子后背：“盐遇卤水结冰碴子！堡墙根基会塌啊！”
已经迟了。三袋雪花盐倾入沸腾的卤水，灰绿池面瞬间凝出蛛网般的冰凌！铁牛脚下一滑栽进池中，刺啦作响的白雾裹住他半边身子。“儿啊——！”张老三的哀嚎被淹没在更大的轰鸣中——堡墙下登城梯的吐蕃兵正成片陷进盐冰泥沼，重甲战马在冰碴中嘶鸣挣扎，盐粒渗入铁甲缝隙，遇血凝结成猩红的冰砂，活生生将骑兵钉死在冰坑里！
吐蕃中军大帐，苏毗茹部首领取下鹰翎铁盔，左眼的刀疤在火光下扭曲如蜈蚣。“段无咎的藤甲兵？”他捏碎斥候拼死带回的甲片，篝火映出内层密密麻麻的银线梵文——那是用洱海珍珠粉混合金汁书写的《金刚经》梵咒。“给老子调焚天炮！”他獠牙咬得咯咯响，“把这盐壳子连人带甲炼成渣！”
三尊包铜巨炮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推向阵前。炮膛填塞的并非石弹，而是浸透火油的牦牛毛毡，毡中裹着星宿派秘制的磷粉。点火令旗挥落的刹那，三条烈焰巨龙腾空而起！堡墙青砖瞬间熔成赤红岩浆，躲在垛口后的藤甲兵须发皆燃。
“竖镜！”了望台上骤然升起缠枝莲黑旗。十八面磨盘大的雪山铜镜自堡内竖起，镜面流转着洱海特有的冷蓝幽光。日光经镜阵折射聚焦成炽白火柱，竟将三道烈焰龙硬生生顶回半空！焚天烈焰与镜阵光柱在空中撕咬角力，熔化的铜汁如金雨泼洒在吐蕃前锋阵中，惨叫声中飘起烤肉的焦臭。
马芊芸立于熔化的炮架残骸上，火风卷起她靛蓝裙裾。账册在指尖翻到“镜阵损耗”页，朱批字迹如刀凿斧刻：“雪山铜镜融毁九面，耗银五万八千两——记吐蕃赞普御帐。” 声线穿透战场轰鸣，精准钻进苏毗茹部首的耳中。首领暴怒挥刀劈断令旗：“放水鬼！凿穿堡基！”
疏勒河的浊流骤然翻涌。三十条黢黑人影口衔芦管潜近堡墙水门，腰间皮囊鼓胀如蛙腹——星宿派“蚀骨水龙”正蠢蠢欲动。水门铁栅后，铁牛拖着半边冻僵的身子砸开最后一口盐箱：“堵不住了爹！”
张老三却盯着翻腾的河水，浑浊老眼爆出精光：“开闸！放卤水入河！” 铁栅绞盘吱嘎作响，灰绿卤水瀑布般泻入疏勒河。河水遇卤翻腾如沸，潜伏的水鬼突然发出非人惨嚎！他们携带的蚀骨水龙囊遇卤剧烈反应，皮囊炸裂处喷出墨绿毒雾，反将水鬼蚀成森森白骨——洱海卤水里的“石乳液”，正是星宿派剧毒的克星！
洛十九的剑锋在此时割裂晨雾。他如鹞鹰掠下堡墙，足尖点过漂浮的尸骸，剑光直刺吐蕃帅旗！苏毗茹部首刚举起镶骨弯刀格挡，洛十九袖中银丝已缠住他左眼的旧疤。“段公子问将军，”剑尖抵着对方喉结，“十年前龟兹商队灭门案，您左眼这道疤换了几车丝绸？”
首领瞳孔骤缩。剑锋已贯穿他咽喉，将未尽的话语永远钉死在腥热的晨风里。洛十九削断旗杆，缠枝莲黑旗裹着尸首轰然坠地！
正午的骄阳灼烤着战场。段无咎踏过焦黑的吐蕃铁鹞子残甲，停在焚天炮的青铜基座前。四名商行伙计抬来鎏金箱笼，箱盖开启时，三千斤雪花盐堆成耀眼山丘。洛十九抛来的首级滚落盐山顶端，苏毗茹部首圆瞪的独眼正对吐蕃大营方向，空洞眼眶里嵌着那枚五行纹铜钱——张老三仓门上的锁钱。
“连盐带人，还给赞普。”段无咎的白袍拂过猩红的盐粒。吐蕃金牦牛纛旗在十里外轰然倾倒，溃兵如退潮的蚂蚁没入黄沙。
堡墙废墟上，张老三用冻伤的手刨出半袋残盐。铁牛僵硬的尸体躺在卤水池边，半边身子裹着盐晶，在烈日下折射出细碎虹光。老人将盐粒撒在儿子逐渐冰冷的脸上，沙哑的哼唱混着热风飘散：
“盐泉堡啊九丈墙，雪花盐埋儿郎……” “卤水点豆腐哟……点不活我铁牛娃……”
盐堡烽烟散尽处，疏勒河倒影中，缠枝莲黑旗正漫卷如垂天之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