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第二节课刚结束的铃声响起，教室里桌椅挪动和学生们喧闹的声音扩散开来。
南安辰收拾好书本，正准备和赵寒肆、陆宇川他们一起去下个教室，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他拿出来一看，是南城公安局的电话。
划开接听键，走到相对安静的走廊角落。
“喂，你好。”
“请问是南安辰先生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严肃的男声。
“我是。”
“这里是南城市公安局。现正式通知你，你的姐姐南梦女士，于今日上午在南氏集团总部天台……坠楼身亡。
初步排除他杀，认定为自杀。
我们需要家属前来确认身份，并处理后续事宜。
另外，关于南氏集团的案件，也需要你尽快回来配合我们的调查工作。”
警察后面还说了些什么，南安辰已经有些听不清了。
耳边有瞬间的嗡鸣，周围嘈杂的学生谈笑声被隔在了玻璃罩外，变得模糊遥远。
南梦……自杀了？
那个在南家或放肆或悲哀或傀儡般的南梦，他这辈子只叫了一声姐姐的南梦……
选择了用这种决绝的方式，离开了这个让她痛苦的世界？
心里涌上极其复杂的情绪，五味杂陈，是他从未有过的感受。
有震惊，有连他自己意识到了的钝痛，有对南家这座吃人牢笼更深的厌恶，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茫然。
他以为摧毁南家，是对所有人的解脱，却没想到，最先选择彻底离开的，会是南梦。
因为在上课，手机一直静音，他直到挂断电话才看到屏幕上南梦在几个小时前发来的那两条未读消息：
【你的房间，留了东西。】
【南安辰，不要去打扰父亲。】
看着这两条遗言般的消息，南安辰的心脏微微有些窒息。
他用力攥紧了手机，看向虚空。
她，为什么？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等到南家的事情处理完，一切都会好的，她明明可以拿着钱离开，去过新的生活……
“南神，走啊，下节课在c栋……”陆宇川和赵寒肆，陈明从教室出来。
看到独自站在楼道窗边的南安辰，拍了拍他的肩膀。
话说到一半，陆宇川察觉到了不对劲：“咦？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南安辰缓缓转过身，脸上的表情是陆宇川从未见过的凝重和空茫。
“我没事。”南安辰的声音有些低哑：“我需要请假回一趟南城。”
陆宇川想到南家现在的情况，以为是因为公司的事情，了然地点头：“哦哦，家里事要紧，你快去请假吧，笔记我帮你搞定！”
“就是不知道今天刚开学，导员批不批。”
赵寒肆捕捉到了南安辰眼底那不同寻常的情绪，如果光是南家的事，他不会是这样的表情。
上前一步开口：“我跟你一起回去。”
陆宇川疑惑：“肆哥，你干嘛去？”
赵寒肆双手插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正这课上着也没意思，我出去放放风。”
南安辰看了赵寒肆一眼，没有拒绝。
去辅导员办公室请假的路上，赵寒肆看着身旁沉默不语的南安辰，直接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不只是公司的事吧？”
南安辰目视前方，平静又沉重的说出了那个事实：“南梦，自杀了。今天上午，从南氏集团天台。”
赵寒肆停住脚步，脸上惯有的慵懒表情凝固，很是震惊：“什么？！她…怎么会？”
那个他见过一面，感觉并不是堕落到无药可救的南家大小姐？
他完全无法将“自杀”这个词与她联系起来。
“是啊，”南安辰扯了扯嘴角，重复着赵寒肆的疑问，也像是在问自己，“她，怎么会呢？”
赵寒肆迅速收敛了情绪，拍了拍南安辰的肩膀：“没事，我开车，带你回去。反正以咱俩的实力，这几节课不上也没啥影响。”
南安辰看向他，真诚地道：“谢谢。”
进了办公室，南安辰以家中突发重大变故为由，顺利地从辅导员那里请到了假。
毕竟现在在南城，南氏集团事件已人尽皆知。
至于赵寒肆，他家背景摆在那里，辅导员也只能无奈地批了。
两人没有耽搁，直接去了停车场。
坐上赵寒肆的车，南安辰系好安全带，拿出手机，给云舒发去了消息：
【小舒，南梦自杀了，我需要回南城处理一下。别担心，处理完就回来。你正常上课就好。】
云舒回复过来的消息充满了震惊和担忧：【什么？！大小姐…怎么会？安辰哥，你还好吗？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
南安辰回复：【我没事，具体情况等我了解后再跟你说。乖乖上课。】
刚发完，云姨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声音焦急：“小辰！我刚听说了，南梦那孩子…是真的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南安辰揉了揉眉心：“云姨，我现在也不清楚具体情况，正在往回赶。等我到了了解清楚再给您打电话。您别担心，照顾好自己。”
安抚好云姨，南安辰挂了电话，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赵寒肆看了他一眼，没有多问，发动车子，驶出了校园，朝着南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
到达南城后，两人没有先去警局，而是直接去了南家别墅。
这是赵寒肆第一次踏足南家。
看着那气派却透着冰冷的主楼，还有旁边一个奢华大气的娱乐馆。
再跟着南安辰穿过花园，走向后院那栋明显陈旧的独立佣人小楼时，他皱了皱眉。
“你以前…就住这儿？”赵寒肆很难想象，南安辰这个南家少爷，实际居住环境竟然如此简陋。
“嗯。”南安辰淡淡应了一声，走上二楼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房间里依旧保持着离开时的样子，空旷冷清。
南梦留下的东西并不难找。
一个黑色的皮质手提包从床底下露出一角，而书桌上，几张信纸被一支钢笔压着，在空荡的桌面上显得格外醒目。
南安辰径直走到书桌前，拿起了那叠信纸。
最上面一张是空白的。
他翻到下面。
第二张和第三张信纸上，是南梦清秀却决绝笔锋的字迹。
顶端，是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遗书。
正文：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彻底自由了。真好。
这个世界，尤其是南家，对我来说，从来都是一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牢笼。而打造这个牢笼的，就是我那伟大的母亲——莫冷凝。
我恨她。从四岁那年，父亲因病去世开始，我的人生就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那个口口声声说爱我们的母亲，眼里只有南氏集团，只有利益！
她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为了攀附权贵，都对我做了什么？
能想象吗？一个还在上初中的女孩，被迫观看那些不堪入目的成人影片，被自己的母亲洗脑。
告诉我女人的身体是最好用的武器，告诉我这是享受荣华富贵，为南家奉献的最上等方法和途径！
十八岁生日那天，她没有给我蛋糕和祝福，而是把我送到了一个脑满肠肥的老男人床上！
美其名曰‘成人礼’，实际上，是用我的初夜，换来了她的一笔大订单！
从那以后，我就成了她权色交易的工具，一件明码标价的商品！
李总、王总……还有那些你们在新闻上看到的、没看到的所谓‘显贵’，有多少人，曾经在我的身体上留下过令人作呕的痕迹？
她毁了我！毁了我对亲情所有的幻想，毁了我对爱情任何的期待，毁了我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尊严，毁了我当母亲的权利！
南家？呵，这座宅子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着肮脏和罪恶！它早就该毁灭了！不应该存在！
那些她用来威胁、用来捆绑那些官员富商的证据，本来是在保险柜里，现在我把它留了下来。
南安辰，南家所有随你处置。
让这些肮脏的东西，和南家一起，彻底曝光在阳光下，烧成灰烬吧！
应该也不会有人为我的死难过吧，我早已是一具行尸走肉，也早已没了亲情。
死亡对我而言，不是终结，是解脱，是通往自由的唯一途径。
最后，麻烦你，南安辰，将我火化，骨灰随便找条河、找片海扬了就行。
干净。
千万别把我的骨灰放进南家的墓园，别扰了…父亲的清净。
至于南安霖……他是被母亲宠坏的傀儡，可怜，也可恨。随他去吧。
就这样吧。再见，或者，永不再见。
最后，请允许我叫你一声弟弟。你叫我的那声姐姐，我，很喜欢，也很开心。”
——南梦绝笔*
南安辰一字一句地看完了这封浸满了血泪与怨恨的遗书。
他终于明白了她为微信里那句‘不要去打扰父亲’的含义，她不想让早已安息的父亲，知道女儿和妻子是如此不堪，玷污了他的安宁。
紧握着信纸边缘的手指，微微颤抖。
终于明白了南梦那看似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怎样惊涛骇浪的痛苦和绝望。
也更加痛恨莫冷凝，这个亲生母亲，究竟是怎样一个被利益吞噬了灵魂的魔鬼！
她毁了所有人的人生。
将遗书仔细折好，装进口袋里。
然后俯身，从床底拖出了那个黑色的皮质手提包。
打开搭扣，里面是几个厚厚的文件夹，以及几根用软布包裹着的金条。
南安辰随手翻开一个文件夹，里面是清晰的财务报表复印件、银行流水、以及一些手写的记录和照片，详细记录了莫冷凝与某些官员之间的权钱交易、利益输送。
这些证据，比他在网上匿名发布的那些，更加具体，更加致命。
轻轻合上文件夹，发出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赵寒肆站在一旁，虽然没看到遗书的具体内容，但从南安辰的反应和这包东西，也猜到了七八分。
他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现在，需要去警局吗？”
南安辰将黑色皮包的带子拎在手里，点了点头，眼神重新变得冰冷：“去。把这些东西，交给该交的人。”
两人没有再说话，拎着那个沉甸甸的、装满了南家最后肮脏秘密的皮包，离开了这栋充满悲伤压抑的小楼，朝着南城市公安局的方向走去。
车窗外，南城的天空灰蒙蒙的，仿佛在为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默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