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刀,切割着裸露的脸颊。黎阳瘦小的身影在漆黑的土坯房阴影中穿梭,快得像一道融入夜色的风。苏玉衡拉着气息不稳的萧景珩,王伯断后,三人紧紧跟随其后,在古潼寨迷宫般狭窄曲折的巷道里亡命奔逃。
身后,桑吉那惊怒交加的嘶吼和尖锐刺耳的哨音如同附骨之蛆,越来越近,伴随着寨子里被惊动的狗群此起彼伏的狂吠与寨民的呼喊声,汇成一张死亡的大网,向着他们缓缓逼近!
“这边!快!”黎阳的声音压得极低,表现出他这个年纪所不具备的冷静。他猛地拐进一条堆满废弃陶罐和柴禾的死胡同,毫不犹豫地扒开一堆看似杂乱的枯枝败叶,露出后方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钻入的低矮洞口!
“跟我来!”黎阳率先钻入,在里面低喊。
苏玉衡没有丝毫犹豫,将萧景珩先推进去,自己紧随其后,王伯最后钻入,随手将枯枝重新拉拢,掩盖住洞口。洞内一片漆黑,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和某种干燥草药混合的味道,空间逼仄,空气凝滞,只能听到几人压抑的喘息和心跳声。
几乎在洞口被掩盖好的瞬间,杂乱的脚步声和狗吠声便冲到了胡同口!
“人呢?!跑哪去了?!”桑吉发出一声气急败坏的咆哮,刚简单处理好的右手因为剧烈发力再次传来阵痛,让他面容狰狞,“嘶——”
“村长!脚印到这里就乱了,气味也消失了!”一个寨民的声音响起,他手中牵着的狗正在胡同口打着圈。
“废物!给我搜!挨家挨户地搜!他们肯定跑不远!”桑吉的声音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黎阳那小崽子!肯定是他!只有他知道寨子里这些耗子洞!给我盯死黎火那个老残废!他们肯定会去找那个老东西!”
脚步声和狗吠声在胡同口徘徊片刻,随即分头散开,朝着寨子深处,尤其是某个方向快速涌去。
洞内的一片黑暗,苏玉衡的心跳如同擂鼓,桑吉口中的“鬼蜂”,那精准致命的毒针,那神出鬼没的手段……她下意识地看向前方的黎阳。少年紧贴着冰冷的土壁,黑暗中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轮廓和那双在阴影里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如同蓄势待发的幼狼。是他吗?一个半大的少年,如何能有那般诡谲莫测的身手?
“跟我来,别出声。”黎阳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没有解释,只是摸索着洞壁,弓着腰,在狭窄低矮的通道里无声地前行。通道并非直行,而是七拐八绕,有时甚至需要手脚并用地爬行。小白狐不知何时从萧景珩怀里钻了出来,安静地趴在黎阳略显单薄的肩头,小鼻子轻轻嗅着,琉璃般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幽光,仿佛在指引方向。
不知爬行了多久,前方隐约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和一股浓郁的药草气息。黎阳加快速度,扒开一处茂密的、带着刺的藤蔓类植物,一个稍显开阔的空间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位于巨大风蚀岩柱内部的洞窟。洞顶有裂缝透下微弱的星光,勉强照亮了内部。洞窟一角铺着厚厚的甘草和兽皮,算是床铺;另一角则是用石头垒砌着简易的灶台,上面架着一口熏得漆黑的小陶罐,正散发着淡淡的药草苦香。洞壁上挂着一些风干的肉条、草药捆以及一些用兽骨、羽毛和彩色石子串成的、带着戈壁原始风情的饰物。最显眼的,是角落里立着的一副用胡杨木和坚韧皮绳制成的、结构精巧的拐杖!旁边,还随意地放着几件明显属于成年男子的旧衣物。
这里显然是黎阳的秘密基地。
“暂时安全了。”黎阳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垮下,他走到灶台边,用火石点燃一小簇干草,引燃了灶膛里备好的细柴。微弱的火光跳跃起来,驱散了部分寒意和黑暗,也照亮了他脸上未干的汗水和那双依旧警惕的眼睛。
“多谢小兄弟救命之恩!”王伯对着黎阳郑重抱拳,一脸感激,“若非你及时出手,我们今夜怕是要栽在那桑吉老贼手里了!”
苏玉衡扶着萧景珩在甘草铺上坐下,他脸色苍白,赶紧闭目调息,方才的奔逃显然牵动了他的内伤。见萧景珩气息逐步平稳后,苏玉衡的目光则落在黎阳身上,带着探究和深深的疑惑,“黎阳,你为何要帮我们?桑吉口中的‘鬼蜂’……是你吗?”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火光映照着黎阳年轻而粗犷的脸庞,那双孤狼般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悲伤,有愤怒,更有一种沉淀已久的、超越年龄的沉重。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洞壁边,小心翼翼地取下那副胡杨木拐杖,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被磨得光滑的握柄,仿佛在触摸一段尘封的往事。
“是我。”他抬起头,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那毒针,是我阿爹教我的,用来对付沙蝎和偷羊的狼,当然还包括桑吉他们。”说完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看向苏玉衡,又落在她身边那只安静舔着爪子的小白狐身上,眼神倏然变得悠远而笃定,“至于为什么帮你们,是因为我阿爹,黎火。他等这一天,等了快二十年了。”
“黎火?”苏玉衡心中一动,这个名字……“阿黎叔?”
“对,就是你们要找的阿黎叔。”黎阳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孺慕和痛楚,“阿爹说,当年在‘鬼哭沙’的流沙窝里,他和桑吉救了一个姓苏的南边将军。那位将军身边,还跟着一位天仙似的夫人,医术通神。阿爹被流沙里的毒蝎蛰了,差点没命,是那位夫人用金针和神奇的药救了他。临走前,那位夫人……”黎阳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难以言喻的敬畏,“她说,将来,她的后人会带着一只通体雪白、灵性非凡的狐狸,来古潼寨寻阿爹,那时,便是阿爹偿还恩情之时。”
他伸出手指,指向苏玉衡脚边的小白狐,“在你们来之前,我是根本不信阿爹这些话的,因为这么些年以来,过往的行商从来没提过阿爹的名字,更不要说在这荒漠里发现一只白狐了。但是在你们来了之后,不仅说出了要找阿爹带你们穿越‘鬼哭沙’,身边更是有一只白狐为伴,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真的,所以才救了你们。”
“什么,居然是夫人?!”王伯听闻惊讶道。
而苏玉衡则更加心中剧震!母亲!是母亲沈蘅!她当年不仅救下阿黎叔的命,更是预见了今日!这冥冥之中的安排,让她眼眶发热。还有这白狐,她蹲下身,轻轻抚摸小白狐的头,心中一片温暖,“原来,你是母亲送到我身边的呀。”小家伙则是温顺地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心。
苏玉衡擦去眼角的泪水,平复好心情,缓缓起身,对着黎阳深深鞠了一躬,“多谢。”
“不用客气,我知道你们不是真正的行商,只是戴着人皮面具伪装而已,但我也不想探究什么,我只是在替我阿爹偿还恩情罢了。”黎阳一脸平静的对着苏玉衡三人说道。
“可是……”苏玉衡此时仍有些疑惑,“桑吉和寨里的人为何如此对阿黎叔这么讳莫如深呢?”
“哼!他们都是一群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东西!”黎阳猛地攥紧拳头,眼中爆发出滔天恨意,清秀的脸庞因愤怒而扭曲,“桑吉,当年就是他,带着寨子里几个见钱眼开的混蛋,趁我阿爹重伤未愈,在苏将军他们离开后不久,勾结上流窜在戈壁上的沙匪‘秃鹫’,伏击了阿爹!”
黎阳的声音带着哽咽,“他们打断了阿爹的腿!抢走了苏将军留给阿爹的酬金!还想把阿爹扔进‘鬼哭沙’喂狼!要不是寨子里几个还有点良心的老人偷偷把阿爹救了回来,阿爹他……他早就死了。可虽然救回来了,但阿爹却再也没能站起来!”
他猛地拍向冰冷的石壁,发出沉闷的响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些年,桑吉当了村长,更变本加厉!他明里暗里勾结秃鹫的人打劫过路行商,把寨子搞得乌烟瘴气!他恨我阿爹当年威望高,挡了他的路,更怕阿爹把当年他勾结沙匪的事情捅出去!所以一直把我们父子当眼中钉,肉中刺!阿爹只能装疯卖傻,卧床不起,连门都很少出,而我……也只能偷偷躲在这里,学阿爹教我的本事,保护他……”
闻言,苏玉衡、王伯、甚至连闭目调息的萧景珩,都沉默了。戈壁滩上的残酷与背叛,人性的贪婪与卑劣,在这少年悲愤的控诉中,赤裸裸地展现在眼前,残忍且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