磷火之事在云皎皎的科普和处置下,迅速平息。
王府下人们不再恐慌,反而对这位博学又镇定的三小姐愈发信服。
而这一切,自然也毫无遗漏地传到了萧璟耳中。
书房内,炭火静静燃烧,驱散着初春的寒意。
萧璟披着外袍,坐于案后,虽面色仍有些苍白,但精神已恢复大半。
明月正垂首禀报着府中事宜,重点自然是昨日至今日关于“鬼火”风波的始末,以及云皎皎如何查明真相、安抚人心的详细过程。
“……三小姐言明那乃是‘磷火’,乃腐朽之物所生,并指出其物被人为集中于假山之后。”
“已按三小姐建议,清理秽物,撒以生石灰,并晓谕全府。”
“如今府中已无人再议论此事,人心安定。”
明月的声音平稳无波,将事情客观陈述完毕。
萧璟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木的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他并未立刻说话,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夜混乱中,云皎皎握着一块石头,絮絮叨叨试图安抚他的模样,与今日这般冷静剖析、处置果断的形象交织在一起。
“她倒是不慌不忙。”
萧璟终于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懂得倒是不少。”
明月斟酌了一下用词,回道:“三小姐解释时,条理清晰,言语通俗,并未引经据典,却能让众人信服。”
“且……敢于夜间亲往查探,胆识亦是不俗。”
萧璟微微点头。
胆识,冷静,以及那种似乎总能歪打正着、却又确实有效的“本事”。
这个云皎皎,一次次地打破他对“冲喜庶女”的预期。
“磷火虽是自然现象,但集中出现,确系人为。”
萧璟眸色转冷,“府里是该再清理一遍了。”
他看向明月,“此事交由你去查,暗中进行,不必打草惊蛇。”
“属下明白。”明月领命。
萧璟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她近日……在做什么?”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三小姐每日跟随苏嬷嬷学习规矩,闲暇时便在揽月小筑……研究那些符文材料,或是……对着那块龟甲发呆。”
明月据实以报。
学习规矩,安分守己;研究玄学,提升己身。
懂得借势,也懂得藏锋。
萧璟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难将云皎皎简单地定义为“有用”或“无用”、“麻烦”或“吉祥物”了。
“告诉她,”萧璟沉吟道,“王府书阁西侧第三排书架,有一些……前人留下的杂学笔记,或许对她‘研究’有所帮助。”
“她若想看,可自行前去,不必再来请示。”
明月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垂首:“是。”
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意义却非同小可。
书阁乃是王府重地,尤其是西侧那些书架,存放的多是些孤本、杂记乃至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录。
允许云皎皎自行前往,等于向她开放了王府的部分核心知识库,这份信任,已然超出了对待一个普通“客卿”或者“冲喜工具”的范畴。
当明月将萧璟的话带到揽月小筑时,云皎皎也愣住了。
她没想到萧璟会主动给她提供帮助,而且还是如此实质性的,允许她进入书阁查阅那些可能涉及玄学秘闻的书籍!
“王爷……真是这么说的?”云皎皎有些不敢相信。
“属下不敢妄传。”明月面无表情地确认。
云皎皎压下心中的波澜,行了一礼:“多谢王爷,有劳明月侍卫。”
明月离开后,小蛮兴奋地拉着云皎皎的袖子:“小姐!王爷这是认可您了!”
“书阁啊!听说里面有很多外面找不到的宝贝书呢!”
云皎皎点了点头,心中亦是欢喜。
这确实是一个巨大的进展。
她正愁玄学知识来源有限,仅靠脑海中那些残缺传承和自行摸索,进展缓慢。
若能查阅王府珍藏的典籍,必定对她理解龟甲、提升能力大有裨益。
但同时,她也感受到了压力。
萧璟给予的信任越多,意味着对她的期望可能也越高,她肩上的责任也更重。
这份“特权”,并非毫无代价。
她没有立刻前往书阁,而是继续完成了当日苏嬷嬷布置的功课,又将那块温润石头与龟甲一同温养了许久,直到心境完全平复。
才在次日上午,带着一丝谨慎和期待,走向了王府书阁。
书阁管事显然已得了吩咐,见到她并未阻拦,只恭敬地引她入内,指明了西侧第三排书架的位置。
书架高大,弥漫着陈年墨香和书卷特有的气息。
云皎皎仰头望去,只见上面陈列的书籍果然与寻常经史子集不同,多是些《山海异闻录》、《云笈七签残卷》、《地脉杂说》之类的书籍,甚至还有一些牛皮包裹、看不清名字的古老卷轴。
她小心抽出一本《五行衍义注疏》,翻开一看,里面果然记载着许多与她传承记忆能够相互印证、甚至有所补充的玄学理论。
萧璟……他早就知道这些书的存在?
他让她来看这些,是真的觉得对她有帮助,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
想知道她究竟能从这些书中“研究”出什么?
云皎皎压下纷乱的思绪。
无论如何,机会摆在眼前,她没有理由不抓住。
至于萧璟的目的,边走边看吧。
她沉浸在了知识的海洋中,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
而在书阁的阴影处,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离去,回到了主院书房。
“王爷,三小姐已在书阁,正在翻阅《五行衍义注疏》。”清风禀报道。
萧璟“嗯”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手中的边境军报上,仿佛这只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然而,当他批完一份军报,抬手去端一旁的茶盏时,指尖在触碰到微凉瓷壁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自从云皎皎入住王府,尤其是经过那夜她“碎碎念”的急救之后,他体内那纠缠多年、每逢阴雨或情绪剧烈波动便会蠢蠢欲动的阴寒诅咒,似乎……真的安分了许多。
连带着,他对这些原本觉得死气沉沉的文书,似乎也多了几分耐心。
这细微的变化,连他自己都险些忽略。
他抬眸,望向书阁的方向,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波澜。
这个云皎皎,或许……真的不仅仅是“有点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