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云皎皎便起身准备。
她换了一身料子普通些的常服,打扮成寻常官宦家眷的模样,带着同样换了装扮的小蛮,乘着一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车。
由清风带着几名精锐护卫暗中随行,前往大慈恩寺。
按照计划,她需先在寺内正常祈福、布施,再寻机靠近那番僧所在的禅院区域。
王府内,萧璟处理完几件紧急公务,看了眼时辰,已近午时。
他起身,习惯性地走向书房旁单独用膳的小厅,却在门口脚步一顿。
苏嬷嬷适时上前,恭声道:“王爷,王妃一早出门前吩咐过,说若王爷午间得空,膳已备在主院花厅。”
萧璟沉默片刻,嗯了一声,转身朝主院走去。
这似乎是她入府后,第一次明确邀他同席用膳。
花厅内,午膳已经摆好。
菜式明显是顾及了萧璟的口味,偏清淡精致,但其中也混入了几道颜色鲜亮、看起来就很有“锅气”的菜,显然是云皎皎自己的偏好。
萧璟到时,云皎皎尚未回来。
他在主位坐下,目光扫过桌面,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碗筷摆放倒是整齐,但那双他惯用的乌木镶银筷,与旁边另一副显然是给云皎皎准备的玉筷之间,距离似乎比他平日要求的宽了一指。
他伸出手,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量,确认了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盯着那微小的差距,强迫症隐隐发作,几乎想亲手将其调整到分毫不差。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和小蛮叽叽喳喳的声音。
萧璟迅速收回手,恢复了一贯的冷峻坐姿。
云皎皎带着一身淡淡的檀香气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探查后的疲惫,但眼神明亮。
看到萧璟已经在了,她愣了一下,随即笑道:“王爷已经来了?寺里人多,耽搁了一会儿。”
她自然地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目光落在满桌菜肴上,眼睛亮了亮:“饿死我了,今天可是体力活。”
说着,她自然地拿起那副玉筷,就精准地夹向那盘红油赤酱的辣子鸡丁,动作流畅。
丝毫没有注意到旁边男人在她动筷瞬间,目光在她筷尖与那盘“不合规矩”的辣菜之间扫过的那一丝微妙停顿。
萧璟看着她碗里瞬间堆起的红色辣椒,和自己面前纹丝未动的清淡菜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默不作声地拿起自己的乌木筷,夹了一箸清炒芦笋,动作优雅,慢条斯理。
云皎皎吃得欢快,腮帮子一鼓一鼓,像只储食的小松鼠。
她见萧璟只碰那几样清淡的,忍不住道:“王爷,你尝尝这个辣子鸡,香而不燥,味道极好的!”
说着,就要用自己的筷子给他夹。
萧璟的筷子几不可察地往后缩了半分,避开了她那沾着红油的筷尖。他淡淡道:“不必。”
云皎皎举着筷子的手僵在半空,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位爷那令人发指的洁癖和挑剔。
她讪讪地收回手,自己把鸡肉塞进嘴里,含糊道:“哦,忘了您不吃别人夹的菜。”
萧璟没说话,继续吃他的芦笋。
饭桌上气氛一时有些安静,只听得见云皎皎细微的咀嚼声和碗筷偶尔的轻碰。
萧璟吃饭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动作规范得如同尺子量出来一般。
云皎皎觉得这安静有点难受,试图找点话题:“那个……王府的厨子手艺真不错,这芦笋炒得碧绿爽脆,火候正好。”
她说着,也夹了一根芦笋尝了尝。
萧璟抬眼看了她一下,没接话。
云皎皎再接再厉,目光落到他手边那碗几乎没动过的粳米饭上:“王爷,您就吃这么点米饭啊?”
“多吃点主食才有力气……”她想起他那些旧伤,又把“养身体”三个字咽了回去。
“够了。”萧璟简短回答。
云皎皎眨眨眼,看着自己已经下去小半碗的饭,再看看他那边,心里嘀咕:这饭量,喂猫呢?
难怪之前病恹恹的……
她这边风卷残云,那边细嚼慢咽,画风对比强烈。
终于,萧璟放下了筷子,碗里的饭菜都只用了一小半,但摆放依旧整齐。
他拿起旁边温热的湿帕子,仔细地擦了擦手和嘴角。
云皎皎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再看看自己面前几个盘子都有些凌乱的残局,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也赶紧扒拉完最后几口,放下了筷子。
侍女们上前安静迅速地撤下残羹冷炙,换上清茶。
萧璟这才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寺中情况如何?”
提到正事,云皎皎立刻正色,将那一丝尴尬抛开:“一切按计划进行。”
“祈福布施很顺利,我也借口疲累,去了大雄宝殿旁的精舍休息。”
“那番僧所在的禅院确实戒备森严,我隔着墙隐隐感觉到一股很不舒服的气息,阴冷黏腻,和城西荒院那边的感觉有点像,但更……集中,更刻意。”
她微微蹙眉:“我在精舍窗边假装看风景,远远瞥见那番僧出来了一次。”
“身形干瘦,披着暗红色的袈裟,手里确实拿着一串像是骨头做的念珠。”
“他只是在院中站了片刻,周围的气场就让人很不适。”
“我没敢久留,也没找到机会靠近。”
萧璟静静听着,指尖在茶杯边缘轻轻摩挲。
“不过,”云皎皎话锋一转,压低声音,“我在离开精舍,路过一处偏殿时,无意中听到两个小沙弥低声议论,说那番僧前两日曾向寺里讨要过一些东西。”
“何物?”
“朱砂,大量的陈年香灰,还有……”
云皎皎顿了顿,神色凝重,“寺中后山一棵被雷劈过,但并未死去的槐木枝干。”
萧璟眼神一凛。
朱砂辟邪亦能引邪,香灰承载信仰念力可作媒介,而被雷击不死的槐木,在玄学中被视为极阴也蕴含奇异生机的载体,多用于一些诡谲的术法。
“他们要这些东西,定然与那口井有关。”
云皎皎断言,“只是不知道具体要做什么。”
就在这时,清风的身影出现在花厅外,面色比早晨出发时更加凝重。
他快步走进来,甚至来不及行礼,便急声道:“王爷,王妃,刚收到消息。”
“我们派去监视番僧禅院的人发现,今日午后,有一辆密封严实的马车从禅院后门离开,直奔……直奔城西方向而去!”
“车上似乎载着沉重的箱笼,车轮痕迹很深。”
“属下已派人跟上,但对方十分警惕,我们的人不敢跟得太近。”
城西!又是城西!
云皎皎与萧璟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警惕。
那辆神秘的马车,载着番僧准备的“东西”,在这个关键时刻前往城西,其目的,几乎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