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的声音透过门禁系统传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和穿透力,像一把冰冷的凿子,敲击着苏婉精心构筑的冰封之门。她不是一个人,身边站着那位提着医疗箱、表情严肃的李医生。这不是协商,而是最后通牒。
苏婉站在监控屏前,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涌向脚底,留下冰冷的虚空。她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小满绕过了官方繁琐的程序,直接带来了具备专业判断力的人。一旦让这位医生接触到林默,她所有的谎言和伪装都将暴露在专业的审视之下。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评估着每一种应对策略的风险。
强硬拒绝?只会坐实“限制人身自由”的指控,可能立刻招来警方的强制介入。
开门周旋?在李医生专业的眼光下,林默那种药物维持下的非正常状态和林小雨濒临崩溃的精神状况,根本无处遁形。
拖延时间?小满的语气表明她已经没有耐心了。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几秒钟内,苏婉的目光扫过监控画面的一角——主起居室里,林小雨正蜷缩在沙发角落,身体微微发抖,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但她的右手,正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睡衣的口袋,那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是那片铝箔!林小雨还没有放弃!她就像一个不稳定的炸药包,随时可能被引爆。
内忧外患,同时逼至绝境。
苏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需要一场极其精密、胆大包天的表演,不仅要骗过门外的医生和小满,还要彻底掐灭林小雨心中最后一点反抗的火苗。
她迅速做出了一个冒险的决定。
“请稍等。”她对着门禁麦克风说,声音刻意保持平稳,但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被打扰的不悦,“我正在给林默进行日常护理,需要几分钟准备。请你们在门外耐心等待,不要按铃,以免刺激到他。”
她需要这几分钟时间,完成一次危险的“场景重置”。
她首先快步走向林小雨。没有斥责,没有质问,而是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带着压迫感的低沉声音快速说道:“小雨,听着。外面来了不怀好意的人,想把你哥哥带走,送到可怕的地方去。你现在必须帮我,也是帮你自己。回到你的房间,锁上门,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否则,我们都会完蛋。”她的话半真半假,将外部威胁扭曲成共同的危机,试图利用林小雨的恐惧和残余的依赖感来控制她。
林小雨茫然地看着苏婉,眼神混乱,但“把你哥哥带走”、“可怕的地方”这些字眼显然刺激到了她最脆弱的神经。她像受惊的动物一样,猛地缩了一下,然后踉跄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向自己的客房,重重地关上了门,并传来了反锁的声音。
第一步完成。隔离了最不稳定的因素。
接着,苏婉冲向主起居室。她以最快的速度,将那些最显眼的、非常规的监控设备和感应板迅速拆卸、藏进暗格。她调整了灯光,让房间显得温暖正常。然后,她走到林默身边。他刚服下药物不久,处于意识模糊的昏沉状态。苏婉迅速给他注射了一剂微量的、能短暂提升表面清醒度但会加深内在空洞感的兴奋剂。这种药物能让他看起来“醒着”,但无法进行复杂的思考和真实的互动。
她帮他整理了一下衣物,调整了座椅的角度,让他看起来像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休息。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一口气,走到玄关。
她的手放在门把上,停顿了一秒。这是最后一道防线,打开它,就意味着将自己和整个扭曲的实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咔哒。”
门开了。
小满和李医生站在门外,清晨的光线勾勒出她们的轮廓。小满的眼神锐利而坚定,李医生的目光则带着职业性的审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苏女士,打扰了。”李医生率先开口,语气平和但专业。
“请进吧。”苏婉侧身让开,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和一丝被打扰的无奈,“只是希望你们能快一点,林默需要安静。”
小满和李医生走进客厅。她们的视线立刻被坐在椅子上的林默吸引。他睁着眼睛,目光却涣散地落在前方虚空,脸色苍白,呼吸微弱但平稳,像一尊没有灵魂的蜡像。
李医生的眉头微微蹙起。她走上前,没有立刻触碰林默,而是仔细观察他的瞳孔反应、面部肌肉的张力以及自主呼吸的节奏。
“林先生?”李医生轻声呼唤。
林默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瞥了李医生一眼,但没有任何聚焦,很快又回到了空洞状态。这是药物作用下迟缓的本能反应。
“他……一直是这样吗?”李医生转向苏婉,语气严肃。
苏婉叹了口气,演技精湛:“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能认识我,说几句话。但大部分时间……就像现在这样。创伤后遗症,叠加严重的神经系统功能退化,国外的专家也束手无策。”她的话语充满了无奈和悲伤,将一切归因于无可挽回的疾病。
小满紧抿着嘴唇,目光扫视着房间。她注意到房间异常整洁,几乎没有任何生活气息,但也找不到明显的可疑设备。她的目光最终落在紧闭的客房门上。
“林小姐呢?”小满突然问道。
苏婉的心微微一紧,但脸上不动声色:“小雨身体也不舒服,在房间休息。她最近情绪很不稳定,受不了刺激。”
就在这时,客房的门突然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在了门上。紧接着,传来林小雨压抑的、模糊的呜咽声。
小满和李医生同时看向客房方向,眼神一凝。
苏婉立刻做出反应,她脸上浮现出真实的焦虑(这次不是演的),快步走到客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用安抚的语气说:“小雨,没事,是医生来了,看看哥哥就好。你好好休息,别怕。”
门内的呜咽声渐渐低了下去。
苏婉转过身,面对小满和李医生,无奈地摊摊手:“你们看到了,这个家……已经经不起任何风雨了。”她的话里带着恳求,也带着警告。
李医生沉默了片刻。她的专业素养让她察觉到这个家庭氛围的极度异常,林默的状态也显然不像普通的静养。但仅凭眼前的观察,她无法做出任何确切的诊断或指控。没有发现暴力痕迹,没有明确的非法拘禁证据,有的只是一个悲伤疲惫的“监护人”和一个看似病情严重的患者。
“苏女士,”李医生最终开口,“林先生的情况确实非常复杂。我建议,还是需要到专业的医疗机构进行全面的评估和……”
“不行!”苏婉打断她,语气突然变得激动而坚决,带着一种母兽护崽般的本能,“他不能离开这里!外面的环境会彻底毁了他!你们根本不了解他的病情有多特殊!我是他唯一的依靠!”
她的激烈反应,反而在一定程度上“合情合理”地印证了一个长期照顾重病亲人、心力交瘁的家属形象。
小满还想说什么,李医生轻轻拉了她一下,摇了摇头。作为医生,在缺乏明确证据的情况下,她无法强行带走病人。
“我们尊重您的选择,苏女士。”李医生说道,“但请您务必密切关注林先生和林小姐的状况,如有任何变化,请务必及时联系专业医疗机构。这是我们的联系方式。”
她留下了一张名片。
小满看着苏婉,眼神复杂,有怀疑,有不甘,但也有一丝动摇。眼前的景象,与她想象中的“囚禁”似乎并不完全一样。苏婉那看似真实的悲痛和坚决,让她产生了片刻的困惑。
最终,她们离开了。
门关上的一瞬间,苏婉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她靠在门上,缓缓滑坐在地,冷汗浸透了后背。
她暂时守住了这座堡垒。但代价是,她将小满和李医生的怀疑,引向了一个更接近真相、却也更加无法证实的方向。而客房内,林小雨那声呜咽和撞击声,像一颗埋得更深的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