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愈发癫狂。雨水不再是滴落,而是成片地泼洒在法院厚重的橡木门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咆哮,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手在拼命捶打着这象征公正的壁垒。应急灯惨白的光线将法庭内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质感,阴影被拉得细长扭曲,如同鬼魅般依附在墙壁和立柱上。
苏婉感觉到张诚律师按在她手背上的手帕传来坚定的压力,温热的血液很快浸湿了柔软的棉布。她没有喊痛,甚至没有皱眉,只是借着这尖锐的刺痛,强迫自己高速运转的大脑从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审判中抽离出来,进入更冷静的分析层面。她的目光如同精密扫描仪,快速掠过混乱的现场。
法官正在法警的护卫下离席,他的金丝眼镜片上反射着应急灯的光,看不清眼神,但他收拾卷宗时,无名指在“证人精神状态评估”附件上那个短暂的停顿,没有逃过苏婉的眼睛。书记员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散落一地的文件和那支摔坏的钢笔,指尖沾染了墨水,在黑裙上擦出几道狼狈的痕迹,她时不时抬眼偷偷瞥向苏婉,眼神里混杂着同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旁听席的人群像炸开的蚁穴,在法警的疏导下缓慢蠕动。记者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拼命向前挤,伸长手臂,相机快门声和闪光灯如同疾风骤雨,试图捕捉苏婉脸上任何一丝情绪波动。她只是微微侧过头,避开最刺目的光线,下颌线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她能感觉到那些投射在她身上的目光——探究的、怜悯的、幸灾乐祸的、甚至带着赤裸裸恶意的——如同实质的针,刺穿着她的皮肤。但她将这些不适感强行压下,转化为更深的冷静。
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那片狼藉的证人席。林小雨用不明红色液体绘制的那个复杂符号,在应急灯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立体感,边缘因为液体的流淌而有些模糊,但核心的几何结构却异常清晰。那不是随手涂鸦,苏婉几乎可以肯定,其严谨的对称性和蕴含的数学美感,与她曾在林默加密笔记中见过的某些能量场拓扑图高度相似。几个法警正围着那里,拍照、测量,低声交谈着,其中一人试图用棉签取样,动作小心翼翼,仿佛那是什么危险的生化制品。
(市第一医院特殊病房,窗外雨声轰鸣,但室内却异常安静。护士小满并没有因为监护仪短暂的报警而慌乱。她先是快速检查了林默所有的生命体征数据,确认稳定后,目光却久久停留在刚才出现异常波形的记录纸上。她拿出尺子,极其仔细地测量了那几段异常震荡的波长和间隔,并用铅笔在边缘做了细小的标记。接着,她打开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调出一个专业的声波分析软件,将护理记录中几个异常时间点(凌晨的脉搏、刚才的心律失常)和其持续时间作为参数输入。屏幕上的曲线开始复杂地交织、叠加,她紧盯着生成的图谱,眼神越来越亮,又带着深深的困惑。这绝非普通的生理现象,更像是一种……加密信息的载体?)
张诚律师低声与一位靠得最近的法警交涉了几句,对方看了看苏婉流血的手,又看了看混乱的现场,最终点了点头。张诚护着苏婉,迅速穿过人群,走向律师专用通道。他们的脚步踩在浸了水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回响。在踏入相对安静的走廊的瞬间,苏婉清晰地听到,从主法庭方向传来林小雨一声尖锐短促的、仿佛被强行扼住喉咙般的哭喊,随即又戛然而止,被雨声和嘈杂的人声吞没。那声音里蕴含的绝望与某种扭曲的兴奋感,让苏婉的后背窜上一股寒意。
走廊里灯光昏暗,空气中有股潮湿的霉味。张诚迅速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简易急救包,用碘伏棉签熟练地为苏婉清理掌心的木刺伤口,他的动作专业而冷静,但苏婉能感觉到他指尖微不可查的颤抖。“我们必须立刻去一个地方。”张诚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贴着苏婉的耳朵,“在有人反应过来之前。”
苏婉没有问去哪里,她只是点了点头。她的注意力被走廊墙壁上悬挂的一幅仿制油画吸引了——那是一幅描绘最后审判的场景,天使吹响号角,死者复活。此刻在惨白灯光下,画中人物的表情显得格外诡异。她注意到,画框右下角有一个极不显眼的、用尖锐物体刻上去的微小符号,竟然与林小雨画在桌子上的那个符号,有几分神似。是巧合?还是……她不敢深想。
他们快速穿过迷宫般的走廊,来到法院后门。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门口,雨水猛烈地敲打着车顶。张诚拉开车门,护着苏婉坐进后座。车内弥漫着皮革和新车特有的气味,与法庭的喧嚣混乱形成了两个世界。
车子驶入被暴雨笼罩的街道,能见度极低,车速缓慢。苏婉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林小雨那个折断翅膀的手势、桌面上的能量公式、画框上的刻痕、指环内的微型发射器……这些碎片在她脑中疯狂碰撞。她猛地睁开眼,看向窗外模糊的街景,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林默的“清醒”或许不是被动的恢复,而是一种主动的、间歇性的“上线”?他是否在通过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向外传递信息?而林小雨,甚至是……张诚,是否也以不同的方式接收到了部分信息?这场审判,或许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法律层面的较量,更是一场围绕林默意识展开的、超越常理的争夺战。
(病房内,小满看着平板电脑屏幕上生成的复杂波形图,深吸了一口气。她拿起护理记录本,在新的一页上,不再记录客观数据,而是开始画下一连串抽象的符号和连线,将林默的各种“异常”与法庭上发生的关键节点(如法官敲槌、律师反对、证人尖叫)尝试性地关联起来。她的笔迹不再工整,带着一种发现秘密的激动与颤抖。她感觉自已正站在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大门前,而钥匙,似乎就握在那个沉睡的男人手中。)
雨,依旧下个不停。车轮碾过积水,发出哗啦声响。苏婉不知道张诚要带她去看什么,但她知道,真正的谜局,此刻才刚刚拉开序幕。而答案,很可能就藏在林默沉睡之前,那个他们共同工作、充满了秘密与危险的实验室深处。她下意识地摸了摸空荡荡的无名指根部,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指环的触感,和一丝微弱的、来自林默的、冰冷的温度。